正文 八十一

——寸金默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崔裕达、婆婆、仆人像接待贵客一样,又是泡茶,又是准备瓜果,觉得自己反而像这个家的外人。“别忙了,我只是坐一坐,说点事情。”

“喔……那你们说,裕达快点。”婆婆把儿子按在寸金对面坐下来,支开一干人。崔裕达为难地看着母亲,却不敢抬头面对寸金。他觉得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尊耀眼的女神,像初次见面一样,刺得他不敢正眼相看,只能偷偷瞥一眼。

“要不要我也出去?”见夫妻二人这样生分,老太太问。

“不必要。妈,你坐。”听见寸金开口,老太太才扯了凳子,坐在一边。

“我妈妈前几天说要小薇回家去帮她照顾孩子。”

崔裕达忽然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寸金,“岳母她,她知……”

“她不知道。”寸金反感地皱了皱眉头,“她身边的丫头们不是嫁人,就是年幼,需要小薇回去帮她照看我弟弟。”

“噢……”崔裕达轻声应道,松了口气。

“好啊,我也觉得小薇在家里碍手碍脚的,这么点大的房子哪来就需要那么多干活的人呢了?”婆婆和气地答应着,“裕达,你说是吧?”

“嗯,是。”

“既然这样,那看什么时候把她送过去吧。”寸金也松了口气,母亲的要求一解决,她就打算离开这间压抑的房子。

“现在就要她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婆婆急着站起来,“我去给她说。”老太太朝小薇的屋子走去,大声道,“小薇,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你家太太要你回家去。”

“还有……我母亲不知道这件事情,请你和小薇说清楚,别漏嘴了。”寸金格外生分的对崔裕达说。

“她不晓得……”崔裕达将信将疑的问,“那怎么会……”

寸金的脸色忽然沉下来,她皱了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崔裕达:“你认为是我要赶小薇走的是吧?”

“不不不……”嘴里说着“不”,崔裕达却不住地摇头否认自己的话。

一股无名火油然升起——寸金没想到崔裕达竟是真的在意小薇以至于让淡定的自己醋意大发,冲动地站起来,握着拳,咆哮道:“你就那么在意她?!”一句话脱口而出,她自己便又觉得丢脸,觉得不符合身份,于是她强压着怒火,又变成那个冷冰冰的女神,“你要是真喜欢她,那我们离婚了好了,你们两个一块过……”

“侬胡说什么呀!”老太太生气地跑过来,又亲密地拉着寸金的手安慰道,“寸金,你别乱想,裕达绝没有那种想法的,小薇不过是个丫头……”一面还向崔裕达使眼色。

“寸金,你相信我,虽然我和……可那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寸金实在是没有耐心听下去,拎着包,挣脱开婆婆,冲出家门。

“你支持我和他离婚吗?”走投无路的寸金来征求冯月珍的意见。

“嗯?”挑了挑眉毛,“那是你们夫妻的事情,得你们自己拿主意。不过……”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假设你准备好面对所有人……包括你的母亲,毕竟离婚不是一件小事情。”

寸金默默无语,她只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

“如果是我……”冯月珍哼了一声,“既然不爱了,就离婚拉倒,反正我有的是钱,不需要任何人养活……”

一席话使得寸金醍醐灌顶一般,她当初离家出走当演员,为的不就是经济上的独立吗?一个经济独立的女人,怕什么离婚呢?

冯月珍刚点燃一支烟,就听到外外面的喧嚣声,“外面谁啊,这么大声?”她走出办公室,留下寸金一个人思考——离婚吧,反正自己和崔裕达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与其同床异梦,不如像“娜拉”一样出走,反正自己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还怕这个世界什么呢?

“你们凭什么进我的办公室?!”

寸金抬起头,只见一行人挤进了办公室,把设障的冯月珍挤到一边。

“你们怎么能随便闯进我的办公室?!”冯月珍站到了寸金的身前。

“出什么事了,冯姐?”寸金站起来,困惑地望着眼前的日本人。

“寸金小姐,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翻译官客气地对美丽的寸金哈腰点头,当然还考虑到了冯月珍的脸色。

“为什么?”寸金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翻译官委婉地说:“我们抓住了几个抗日份子,还在寸金小姐的家里搜到了一些反动资料,所以向请你去解释一下。”

“什么?!”寸金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得令的日本人推推搡搡地带出了冯月珍的办公室。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擅自就从我这儿抓人……你们就是这么和我合作的?”冯月珍一路追出去,最后被推倒在公司的大门口。

“冯姐!”“冯姐,您没事吧?”一干人上来搀扶起坐在地上的冯月珍。

“狗日的!”她愤恨地骂着。

“冯姐,冯姐,我听说刚刚日本人来了?”从外场地拍摄回来的崔裕达,正好看见了冯月珍被推在地的这一幕。他赶忙凑上前,鞍前马后地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土。低头那一霎那,嘴角却扬了扬。

“哼哼,崔裕达,你老婆给日本人抓走了,你还不快去追回来!”冯月珍冷笑着对他说。

“寸金小姐,我们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想请你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那谄媚的笑脸让寸金十分反感,她皱了皱眉头,翻了翻眼前那一堆抗日救国的报纸,心里凉了半截——这分明是黄立国办的宣传报啊!

“寸金小姐?”看出寸金的表情变化,伪军小副官机灵地凑上前去,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在您的屋子里搜到的。”

寸金抬起头,揣测着他阴冷的笑意,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还没有抓到黄立国,于是,她表现出了一个优秀演员所应该具备的素质——一脸茫然地说:“我家里?怎么可能呢?家里的废报纸应该被我婆婆拿去生炉子才是。”

“呵呵,别装傻,寸金小姐……”副官说,“大家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自己好说话。到时候日本人来了,我就不好帮您圆场了。”

“中国人?”寸金忽然忍不住笑了,她瞪着眼睛望着他,却不知觉流露出一种自然的风流妩媚态度,令他不禁愣在那里。“我不知道你这是从那里搜出来的,你应该去问我丈夫。”她变脸一般,迅速恢复了那冷漠的气质。

“哟,我倒是忘了,您应该是崔太太。”副官在她面前踱着步伐,“我可听说,您最近和崔导演闹变扭,住在以前那栋房子里,这些玩意儿就是那儿搜出来的!”

“我不知道……”寸金背过身去,轻描淡写的说。

“你不知道?”

寸金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道:“我才搬回去住了一个晚上,之前那房子一直空着在,我如何就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会在那儿的?”

看见美人一副为难的样子,副官动了恻隐之心,理解道:“这倒也是……可是……寸金小姐,之前那房子据说一直是你弟弟黄立国在活动……”他注意到寸金的眉毛挑了挑,“我只是想知道黄立国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寸金眨了眨眼睛,那眼眶里仿佛有泪珠。

审问陷入了无边际的沉默之中,寸金那默然的表情昭示着她已经缩进了自己的壳里,再没人探寻得到什么了。副官目不转睛地盯望着眼前这一张脸,耐心地等待着。

一阵电话铃声,把寸金从恍惚中惊醒,放下电话的伪军副官,笑得阴险,他谄媚地走到寸金的面前,说:“杨立国已经被捕了。”

寸金抬起头,瞪得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喏……”副官把电话递给她,只听见电话的那一段,杨立国抵抗的声音,“那是我的东西,和我姐姐一点儿关系都没!”随后便是是严刑拷打之声,以及杨立国的惨叫。

“立国!”寸金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