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请问,需要帮忙吗?”甚是犹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亚荼刷的一声睁开眼,有点不相信的看着面前巧笑甜甜的人。
“请问,需要帮忙吗?”
干净的声音再次响起,亚荼慌乱的看着她,那是一张很是清秀的脸,巧笑嫣若的看着自己,清澈水亮的双眸带着一点询问,一点疑惑,一点担忧的看着她,亚荼不发一言的反看着她,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她似乎看出亚荼在想什么,倒也不回避,反倒是落落大方的任亚荼打量。
看着亚荼呆呆的看着自己,唐夏笑出了声,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温暖亲切,不施脂粉的小脸满满的都是阳光般的笑靥。
“看够了吗?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调侃,亚荼有点窘迫的低下头,随即又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生怕她逃开一样,唐夏看着她有点小孩子的动作,再看着她这一身的遭遇,一双秀眉微蹙。
“我…我衣服被卡住了……”亚荼犹犹豫豫的开口,眼里还残留着水痕。
唐夏看着车门和亚荼的衣服,伸手拉了拉亚荼的衣服,想了想,刚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轻轻的看着亚荼,道:“等我一下。”起身便离开了。
亚荼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还有她的眼神就很肯定的相信她,她相信她会回来。
没过一会,唐夏便拿着一件男子的衣服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简洁略旧的旗袍,短短齐耳的短发,清晨的阳光在火车的拉伸下洒在她的身上,笼罩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看起来霎是好看。
她走到亚荼身边蹲下,轻轻的的把亚荼半拉起来,亚荼正疑惑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只感觉一只手往自己的身后摸去。随即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帛的声音,亚荼只感觉身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唐夏已迅速的把拿来的外套拢在自己的身上。亚荼心里流过一阵阵的暖流,在一夜之间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后,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自己遭遇的一切后,突然有个人这般对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
亚荼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激的看着她,又有点无措的站着。唐夏朝着她微微一笑,那样干净纯洁的笑让亚荼打心眼儿里喜欢她,现在像她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已经没事了,现在去洗洗吧,脏兮兮的像一个小花猫。”
唐夏呼出一口气,领着亚荼往车的另一边走去,车道上还是有形形色色的人打量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亚荼很不自在。前方的唐夏似乎毫不在意这些,突然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亚荼也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看着唐夏。
“我叫唐夏。”
唐夏郑重其事的简绍完自己的名字后又拉着亚荼往前走,唐夏,唐夏,亚荼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两遍,这个人她会牢牢记住的。
亚荼揉擦着身上的污泥,脑海里涌出很多疑问,为什么从来就没见过这个盒子呢,林伯为什么把这个东西藏的严严实实的,为什么盒子打开后什么东西都没有,玉凤凰又是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们,苏潮又是谁,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搅的亚荼很混乱。
“你洗好了吗?我帮你把换洗的衣服拿来了。”
“恩,我洗好了。”亚荼收回了一头思绪,同时,把盒子也收捡了。
唐夏带着亚荼朝她的座位上走去,远远的便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夏夏,来了。”亚荼闻声抬眼望去,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一边,他疑惑的看了亚荼一眼,但还是礼貌的对她笑笑,亚荼也点头示意,便随着唐夏坐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唐夏问。
“我叫陆亚荼,谢谢你帮我。”亚荼顿了顿,说了出来。刚说完这句话她便感觉旁边的男子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自己
“这没什么的。”唐夏说完,带了鄙夷的目光晃了车上的人一眼。突然又反应过来,略带羞涩的指着身旁的男子说道,“这是我未婚夫,许生。”
许生还是面无表情的朝亚荼点点头,只有在注视唐夏的时候才露出一丝温柔的表情。
“亚荼,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要去上海找我朋友。”
“这样啊,我们也是朝上海那个方向走,你…”唐夏顿了顿,还是没问出来。
“这样我们可以相互照顾。”唐夏一转话语笑了笑,便依偎在许生的怀里,似乎是很累的样子,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安心的脸上很是满足。亚荼突然觉得,她和小天在一起,也是这般幸福吧,想到这,沉寂的也终于有了些动容。
不知为什么,许生总是目光沉沉的看着亚荼,看的亚荼心里发慌,亚荼悻悻的低下头,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又让她觉得深不可测,特别是那双眼睛。唐夏睡着后,他们两个便一直沉默着,亚荼也不擅言辞。
“你姓陆?”沉默许久后,许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很多不确定。
“恩”亚荼讷讷的回答。
许生叹了口气,眼神定格在窗外的某一点上,道,“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往上海,自己最好小心点,最近日本鬼子很猖獗,各帮派又蠢蠢欲动,上海滩的格局一点都不稳定。”
一夜的奔波,一夜的逃离,疲惫不堪的亚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她睡得不是很沉稳,车道上总是有来来往往的人,吵吵杂杂的,不一会,亚荼便被吵醒,模模糊糊的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看,她也没在意,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的亚荼极不安稳,她梦到林伯的死,梦到自己一个人到处颠簸,梦到小天也不见了,梦外的她苍白着一张脸斜躺在座椅上,一张嘴像是想叫又叫不出来,像是被深深的魇住了一般。
亚荼是在一阵晃动中醒来的,睁开眼,发现唐夏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双手正紧紧的抓着她。
“亚荼,你怎么了?”
唐夏停顿了一下,看了许生一眼又鼓起勇气说道:“亚荼,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唐夏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担忧。亚荼微微抬起头,沙哑着声音,道:“我家被山贼洗劫一空,我最亲的人也死了,现在我只能到上海去找我的朋友。”
“现在的政府不是吹在它的管理下是天下太平了吗,到处都是军阀混战,政府……”唐夏看着亚荼微红的眼睛,忍不住愤愤不平的抱怨道,话还没说完,便被许生捂住了嘴。可是唐夏的义愤言辞还是引来了周围的一片注目。
“夏夏,什么事当说,什么事不当说,你还分不清吗?”许生略带警告的声音成功的让唐夏住了嘴。唐夏本就是一个大学生,正直又善良,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可许生却不一样,虽说他也是从北平出来的大学生,可自从他参加学生运动看着自己的同学伤的伤,死的死,还有好多和自己一样被抓入狱后,便学会了很多,精通了很多。特别是现在他有自己需要保护的人,变得更加的沉稳内敛。
唐夏又是无奈又是怜悯的看着亚荼,最后只能默默的叹气,放柔了声音,道:“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充充饥。”又从身边翻出好些吃的东西递给亚荼,一来亚荼知道她是真心关心自己,二来自己也是真饿了,便也不扭捏,拿起来就吃了。刚咬了一口眼睛就泛出一层雾气,她突然想到林伯为自己做的东西,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受。亚荼继续低着头装作没事般麻木的咬着,她不想自己永远都是那么脆弱无用,狠狠的阖了阖眼,将软弱都吞到心里去。
“陆亚荼?”许生疑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的亚荼一下把头给抬起来了。
“你的亲人全被杀死了吗?”
“我只有一个亲人,从小就和他相依为命。”许生怔了怔,便不再说话,亚荼一直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许多个站,亚荼从上火车到现在都有整整一天一夜了,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即使睡的模糊也不想太清醒。醒着的时候便和唐夏说说话,聊聊天。唐夏是一个很体贴的女孩,聪慧大方,倒是许生,话也不怎么说,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让人很费解的话出来,更多时候是目光深沉的看着远方,让人很是琢磨不透。
听唐夏说她和许生这次是到上海办些事,事完后就会老家成亲。每次说到许生,唐夏都会流淌出很温柔的神色,每每说到他们即将举行的婚礼,她都会变得羞涩,却又幸福的样子。亚荼想她能体会到,因为每次想起小天,她也会觉得很幸福。
“呜呜”,火车的鸣叫声再次响起,一个巨大的车轮摩擦声里冲出来,火车便缓缓停了下来,持久不停的声音持续在耳朵里嗡嗡作响,闹得亚荼心里一阵激动。
车上的人群都疯狂的往外挤,生怕晚了一步便不能离开一般,只看到车道上人群涌动,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挤作一团,甚至还有人凌空举着行李箱,滴着汗咬牙大呼“让一下,让一下”车窗外的叫卖声也此起彼伏的在嘈杂的人群中拉开。
整个车站都涌满了人,原本沉寂的尘雾也在人群的奔波中扬纷起荡,飘浮在空气中,整个火车站显得低沉灰暗,却又热闹无比,形形色色的人穿插在潮涌中,看起来好不疯狂。
亚荼和唐夏他们也不急,便坐在座位上等这阵高潮过去才缓缓收拾行李,亚荼倒更洒脱,两手是空空如也,唐夏很默契的和许生对视了一眼,俯身伸手到刚刚收拾好的行李中摸索一番,隔着布袋只能看到一个突起的轮廓在黑色的布袋里游走。
不一会,唐夏便摸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出来,手一扬,便递到了亚荼身前。亚荼一直注意着车上和车外的情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微怔一下后才看清唐夏递给自己的是一些钱,便急忙摇头道:“不,我不能收你们的钱,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多。”
唐夏二话不说便把钱塞到亚荼手里,并紧紧捏住她的手,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道:“你一个女孩子去上海那么复杂的城市,又身无分文,你怎么生活下去,再说,你去上海找你朋友也需要时间啊,在那之前什么都要钱的。”
亚荼还想说什么,话刚凝到嘴边就被唐夏打断了,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亚荼,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哪有人不接受朋友的帮助。”唐夏的行为和话无疑是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亚荼的心间,连春末时分的寒意都被驱走了不少。
亚荼握着钱看着他们俩,眼里已有点点湿意,刚想要说出的感谢的话又停止唇边,她突然觉得这样说想是亵渎了他们一般,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车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是等着通往下一个城市的,地上还散乱着一些果皮垃圾,空气里浮动着人们留下的一丝丝汗味。明明刚刚还那么拥挤的车厢现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亚荼苦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唐夏和许生早先一步下了火车,说是要急着去办什么事。临走时还再三叮嘱她要小心些,看着他们离开,亚荼心里发怔,一时间不知该下车还是该怎样。直到人群涌上来她才回过神,急急忙忙站起来,往外走。
下的车的亚荼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心里一阵唏嘘,那个战况啊,之激烈。还好她的身子比较娇小,不然在那样疯狂拥挤的人群中一定挤不出来,她就不明白了,只要有车票大家都能上的,干嘛还像是被洪水猛兽追着一般。
这时的天色都比较晚了,灰沉沉的天显得雾蒙蒙的,太阳也不知隐到哪里去了,厚厚的云一层叠一层,把天捂了个严实,一点光都没透下,远处一大片灰云,排山倒海的往这边飘过,看这样子竟像要变天了一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下起暴雨来。
亚荼心里盘算着快点离开这里,车站里的人还是那么多,好似没看见这天一般,各自干着各自的事,亚荼跟着指示牌上的指示一路曲曲折折的走过去,也不知绕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出口。
刚迈出,就看到三三五五的几个男人往一个方向跑去,嘴里还乱碎着:“兄弟们,只要今晚把路珵冰给拖死,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旁边那个粗哑难听的声音暴起,“嘘,你他妈的不想活了,传出去怎么向晋爷交代。”还顺手给旁边一个矮小的男人一巴掌,嘴里碎碎念着一些东西,亚荼听得只觉得一阵反胃
亚荼走出出站口,就看到外面坐了一排的布衣男人,有的头戴灰布帽嘴里叼着烟,实实在在的一副撇子样。他们的旁边都放了一个黄包车。
一看到亚荼走出来,便争先恐后的往她这挤,殷勤地问着:“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小姐,您坐我的车吧,包您满意。”
“小姐,坐我的车吧,我给您算便宜点。”
……
嘈杂的声音一拥而上,吵的亚荼心里一阵恐慌,她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世界。
“那个,请问,新上海怎么走?”弱弱的声音响起,成功的让所有人住了嘴。只是,他们的眼中和脸上流露的是些微的讽刺和不屑,态度一下就转变了,嘲讽的声音冷冷的问道,“你有钱吗?”
“我没钱。”亚荼道。
“操,没钱就跟老子滚远点,老子不摊这种没钱货。”
粗暴庸俗的粗口,恶劣流氓的态度让亚荼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那几人嘴里胡乱的骂着又坐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叼着烟。
一旁的车夫看着亚荼一老老实实的女孩,也不像是那……遂提醒他道:“姑娘,你往东一直走,走在弄堂处拐弯,穿过几条大街走到最繁华的地带,就能看到‘新上海’了。”中年车夫说完也不看亚荼一下,便坐在那里等下一班客人。
亚荼心里很是奇怪,为什么一说到新上海,他们是既忌讳又不屑。
亚荼又仔细回想着周大婶给她看的信,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是新上海啊!她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乌七杂八的想法,低低的对中年男人说了声谢谢,转身便朝东方走去,没走几步,只听到中年车夫在身后重重的叹息,亚荼也不去追究,只道是这个地方的人都甚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