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隐隐作痛,这是我多年来集聚的坏毛病。由于我癫狂地在难受的时候不吃不喝,在高兴的时候暴饮暴食。就在我后悔把钥匙扔到门外的时候,有个男生走过来把地上的钥匙捡了起来,我正要说声谢谢的时候,却缄默了。
是方木磊。在绵薄的老时光里,在我跟席以参分手后的那段日子里,是方木磊霸气而柔情地站在我身边,他总是在我晚自习的时候往我的抽屉里塞东西,夏天的冰果冻,冬天的热牛奶,我总是嘻嘻哈哈地收下,在他面前不留形象地把食物消灭光,看到他看着我宠溺地笑,我有点心痛。不是真的傻到不知道你的温柔,只是,对很多东西,我只能大大咧咧地舍弃,因为那时候的心里,席以参曾经呆过的位置仍然无法取代。
跟方木磊相识在校广播台,彼时的我和他经过一轮轮残酷的淘汰后站到了决赛台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凛冽和咄咄逼人,反而在望向我的时候充满了豁达和坦然。评委在面对他的时候善良而温柔,可是当他们面对我的时候,各种尖锐挑衅的问题接踵而来,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恨死了方木磊,心想好死不死碰上了年段长的儿子作为我的竞争对手,我还记得那时有个长着死鱼眼的老师,问我如果我妈妈不喜欢我交男朋友,我会不会顺从她。
我那时把那位老师的祖宗问候了八百遍,心想这个问题跟我面试有哪门子关系,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中风了,脸上却满面笑容文质彬彬地回答:“当然会视情况而定……”
“如果是我这样的男朋友,她妈妈就不会反对了嘛。”没想到方木磊抢在我的面前回答了这个问题,回答完后出现了尴尬的冷场,评委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很诧异现在是遇到了什么情况,然后那个长着死鱼眼的老师哼哼地干笑了两声,说:“中磊这孩子就是幽默,我们问题问完了,请两位选手到一边休息。”在我和他退场经过评审席的时候,看到老师们的名单上我的名字本来画了个大红色的叉,后来被勾上了。
我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里似乎一无所有但又深不可测。
不论如何,我欠他一个人情。
后来的事情水到渠成,我进了校播音台,并且十分“恰巧”地跟他分到了一个组里。不可否认,方木磊的声线纯厚,说话时幽默见缝插针,可以很随意地挑起身上每个感官细胞,他总是做鬼脸讲笑话逗我笑,偶尔也会拍拍我的肩膀,感慨道,这年头好兄弟真是越来越少了。我就会反手拍拍他的胸脯,无比深情地说:“这年头,好姐们也不多了。”
然后我会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豪情万丈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蛋在我说他是我的姐们后变得有点千娇百媚……看来,心理作用这玩意,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作用的。
但是说实话,他很帅气,除非我使劲想从他的脸蛋上找出柔媚的因素……那时候就算他对我狂吼,我都会觉得是一个女子在娇羞地低吟。自我沉浸这种玩意我真是玩得炉火纯青了……
记得那时阳光里的他肩胛骨消瘦清爽,衣衫上简约的肥皂味萦绕在千丝万缕暧昧不明的情绪里(这种情愫从之前“同性”之间的惺惺相惜变成了仰慕和小喜欢),我偶尔看着他发呆,看着他尚且稚幼的喉结上下滚动,心下安宁欣然。
在无数个悲伤难过的日子里,总是有人在我耳边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要坚强要坚强,我早就厌烦了这一切。我想要听的只是不要逞强。
而这句话,只有方木磊跟我说过。
那天老师拖课,下课后我拽着大书包就往播音台跑,不为别的,只为了逃避组长的碎碎念,那个十三点总是很乐意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让我在方木磊面前出丑,她总会想各种各样怪力乱神的理由来责怪我,包括有一段时间我吃坏肚子老师跑错肚子,她竟然揶揄我:“颜南方,你要死哦,是不是经期提前了,老跑厕所,你不知道这样会影响我们的播音质量吗?是吧,木磊。”说完她往方木磊身上蹭了蹭,像生活在澳大利亚贫瘠大陆上笨拙的熊。我尴尬地哼哼,没有再多说话。
所以今天如果她知道我迟到了,她非得把我的这种理由归咎成打胎或者流产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牵强附会的理由,就在我百米冲刺地跑向播音台的时候,方木磊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正奇怪为什么不是组长用嗲嗲的声音说:“这里有春天的柔情,这里有夏天的激情,这里有秋天的诗情,这里有冬天的柔情,这里是我爱你广播台”(实际上那时我听到那么狗血的问候语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广播台真是滥情),简单明快的生日快乐歌响了起来。
“也许大家很奇怪,为什么我在节目一开始就放了一首与今天主题这么不搭调的歌曲,其实今天是我一个好朋友的生日,我没有什么好送她的,就用这首歌来传达我的祝福吧,今天的小寿星是我的好搭档,颜南音。希望她能开开心心,难过了不要逞强。”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奔跑在篮球场上,汗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留下来,偶尔有风,可是就算世界多么动荡,就算旁边的声音多么喧嚣,都觉得一切是静止的,只有他的话在耳边轻轻悄悄地回荡,他告诉我脆弱的时候不要逞强。
“接下来要播放的是我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记录下来的一些声音,这也代表了我们共同走过的为数不多的日子,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见,我想你现在应该正飞奔着向广播台跑来,但是不管怎样,希望你认真听,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记录的声音很丰富,包括我喝水的声音,包括我哈哈大笑的声音,包括我很多次蹬着脚跟他说:“先不跟你贫嘴了,我要先去尿尿了,等下十三点来了就跟她说我出去接了个小小的电话,听到没有。”还有“你觉得那个貌似八爪金盘的女人是怎么问心无愧地开我玩笑后往你身上蹭的,天知道,她那个时候真像澳大利亚贫瘠大陆上无家可归的大笨熊。”……
要是在平时,我知道他把我说十三点的坏话录下来并且明目张胆地放出来,他早就见上帝去了,可是那天没有,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幸福的,总还是有人在我身边,为我记下我所不记得的关于自己的每个小细节。
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的生日,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我喝水的时候在我哈哈大笑的时候在我胡乱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记录一个又一个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很容易忽略生命中的一些东西,却要佯装成深谙生命真理的样子,每天快乐地过活。
没有人懂我,懂我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才能看到我凌乱乖张眼神中深深深深的落寞,只有他才会许我一句不要逞强。
我掏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臭小子,把我说十三点的坏话都播出去了,以后让我怎么在广播台混,为了惩罚你,晚上请我吃饭。”
电话那边的他哼哼哈哈,说:“好呀,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亲口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那天傍晚我和方木磊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杀气腾腾地吃完了一碗又一碗的牛肉面,我张牙舞爪沉溺在食物里,偶尔会吧唧一下嘴巴豪放地说好姐们就是好姐们,这个生日过的很给力。他就万般嫌弃地说,像饿鬼投胎似的,小心这个丑陋的吃相没人敢要你。
我嘟起被辣的红通通的嘴唇,打了个响嗝,刚要说话,他就摆摆手说,别看我啊,我是不会要你的,我都在考虑以后能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你认识。
那顿饭吃的很开心,我和方木磊肆无忌惮地开对方的玩笑,但是当我们嘻嘻哈哈走出小吃店看到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楚轩时,我们再也笑不起来。
“吃得很开心吗?颜南音,你知不知道你多么不要脸,你凭什么霸着方木磊不放。”楚轩忿恨地看着我,我的脑袋一点一点清醒起来,我也终于想到,方木磊其实一直有一个绯闻女友。
“楚轩,你说什么呢。”方木磊站在了我和她的中间,要把我拦在他的身后。
“我说什么,方木磊,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吗?刚才我爸爸还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有请你到家里吃饭,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关心,还是为了这个女人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楚轩越说越生气,她甚至一度想要越过方木磊抓我的头发,但是都被方木磊牢牢抓住了,最后他把楚轩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对她说:“不要闹了,好吗,我跟你回家。我们回家。”
就在我因为他为我挡掉楚轩的伤害感动的时候,他突然把楚轩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呢喃着:“我们回家。”
可是直到他离开我的视线他都没有给我一句解释,只是在要离开的时候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不他懂他眼睛里的意味,我只是突然觉得他和楚轩的背影那么配。配到我都把自己当成被人唾弃的第三者,恨不能钻进地洞里。
那是我和席以参分手的一周年,我终于决定忘记他,我在想,如果方木磊能估计勇气向我表白,我就接受他,可是我的念想,我的小欢喜全部泯灭在他语说不明的眼神里。
我苦笑了一下,走回了宿舍。
其实如果那时我能够再坚持一下,再多问一句方木磊前因后果,我就不会与他擦肩而过。可是为什么,老天给我安排的命途,总是要我自己去坚持自己去发现,又为什么,我在吃了那么多亏后都不懂得转一下身看到藏匿在转角里的幸福。
以至于,现在的我踽踽独行,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