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京城瑰丽异常,嵌在氤氲的雨幕之中华丽奢侈。
拥挤的车流,红绿灯口。
姜夙点了支烟,神色沉沉的敲着方向盘,偏头看了眼副驾驶,“你身上怎么有股子奇特的香味。”
“跟七爷身上的味道还挺像。”
姜年心里揪了下,面上淡然自若,“七爷办公室点着线香,那味道挺好闻的。”
他只是觉得味道熟悉,随后一问,并未多想。
“有个事我挺好奇。”
“什么。”偏头,看着姜夙,呼吸不自觉都慢下来。
“七爷是不是恋爱了?”
“嗳!”姜年心脏狂跳,手脚吓得冰凉,“怎么这么问。”
“我觉着你就没注意到。”他正色道,“刚刚在车库跟前七爷说话时,偏身的时候衬衣领口下有清晰的吻痕和咬痕。”
姜夙眯着眸子,深吸口烟,有模有样的在分析,“啧,很难想象七爷找了个这么奔放的女朋友,又啃又咬,估摸不是个善茬。”
“你以后要是遇见避着点,男女有别,七爷身边的人怕是不简单。”
“……”
姜年埋头不说话,心虚的戳着手机屏幕。
那应该是昨晚她给咬的吧。
今早起来就没看见他,刚刚在办公室又顾着温存,她离这么近都没看见,亲哥是怎么瞧见的。
不好好恋爱,成天盯着别人。
先是味道,后是咬痕,弄的她心里七上八下。
快七点,百草堂。
云若海预定了很多餐厅,最后定在这边,他以为脱离了贺佩玖势力范围,可算来算去没算到还是跟他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餐厅门口,两人一前一后的下车,这阵连绵的小雨逐渐增大。
姜年挑着眉,扫了眼招牌。
云家人迎上来,比起在肖家可要恭敬得多,“姜先生,姜小姐,这边请。”
“谢谢。”
姜夙面色肃冷,弯着手臂,姜年挽上来有些紧张的揪着衣袖。
云家人她没真正接触,两兄妹谈论这件事时,姜夙有提及过云家在关外的势力。
她就很想不通,既然是这样的家族,为什么自己母亲还会成为被抛弃的孤儿!
餐厅五楼包厢。
云家人帮着开了门,掀起眼帘,入目的便是坐在上首位的云若海。
精致讲究的西装三件套,气势做派很足,门打开时,他正偏头再跟云慕姿说什么,就是门开了之后睇过来的眼神也是冷淡而锋利的。
“姜夙,年年,你们来了。”云慕姿起身,昨晚两兄妹到京,没有去她那儿住宿心里就有些担忧。
怕因为云若海的到来,让姜年有别的想法。
不过这顿晚餐能来,或许事情是有转机的。
“云先生,小姨。”姜夙问候声,瞥了眼姜年,拍拍她的手做提醒。
“晚上好,两位。”
姜年跳过称呼,官方温冷的打招呼。
礼节周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都是一家人,快坐。”云慕姿脸色僵了下,招呼着两人。
包厢的桌子是个圆桌,两兄妹都挑了门口的位置,坐下以后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的互相打量。
云慕姿想跟姜年亲近下又不太敢,这姑娘看着温软,性子其实犟的很。
聪明伶俐,很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云慕姿唤来服务生点餐,粗粗扫了下菜单就递给姜年,她没接略一点头,“客随主便,你们决定就是。”
云慕姿拿着菜单的指尖徒然一紧,神色愣怔,心里急了,“年年,这件事隐瞒你是小姨不对,但我真的没有任何意思。”
“我在家里偶然得知还有个姐姐,跟你姥姥问了些线索就离家四处打听。我也没想到找到你的时候,你母亲已经……”
姜年的眸色蓦地一沉,捏着茶杯的手指摁得发白,云慕姿的话也是戛然而止,菜单递给服务员。
云若海摩挲着茶杯,镜片下的眼神转了圈,“慕姿,你们先出去,我跟姜年单独聊一会儿。”
“二哥……”此时云慕姿恨他的紧。
一切都是他闹出的误会,还要跟姜年单聊?
要聊什么,如何的做派,她心里了然于胸,真把姜年激怒,谁都讨不到好。
“我也要出去?”姜夙问,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年敛眸,呷了口热茶,“正好,我也想跟云先生聊一聊。”
几分钟后包厢门被带上。
门口,姜夙跟云慕姿面面相觑,云慕姿提议,“你跟我来,有点事跟你说。”
“现在?”
“对。”
姜夙没辙跟着云慕姿离开,总是不放心的回头。
包厢里,荡漾着细细流水声。
云若海移到姜年旁边,拿着茶壶在给她倒茶,袅袅白雾中度量着姜年。
在他看来,贺御跟姜年恋爱,全是她这张脸给闹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
贺御也不例外。
“你,喜欢贺御吗。”
“什么意思?”姜年端着茶杯,偏头看来。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我已经知道这件事,难道贺御没告诉你?”云若海脸上总算不那么锐利逼人。
这会子抿嘴一笑,弱化几分锋利的轮廓。
“我这个年纪谈恋爱有什么问题吗?”她反问一句,“难不成,云家强势到连我跟谁恋爱都要插手?”
云若海微微一愣,小姑娘不过十八岁,可眉眼之间已透着锐利。
慢条斯理的放下茶壶,轻叩两下桌面,笃定道。
“你很喜欢贺御。”
“我若不喜欢他就不会跟他在一起,七哥……七爷他超凡万物,温雅矜贵,喜欢上他很正常。”
‘七哥’两字,让云若海眉心一拢。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
京城里,哪个见了他不是尊称一声七爷,就算不在京城得知他身份的也是恭敬异常。
只怕在贺御跟前能够和他如此亲昵的,除了贺家人,就是朋友了。
“年年。”云若海放低些许姿态。
“如你所言,我们并不能左右你跟谁恋爱,据我所知你如京不过半年,跟贺御在一起时间也很短。在我看来,你并不了解这个人。”
姜年哂笑,眼尾清冷,“那请教云先生,七爷是个怎样的人?”
“贺御这人在京城的传言很多。”云若海呷了口茶,娓娓道来。
“说他邪佞,野横,狂悖,似神如魔,暴戾恣睢。早年当兵手里染过人命,沾过血腥,乖张凉薄又无情。”
“而且这人,邪得很。”
“早年,贺家老太太给他说了不少亲事,但凡接近他的女人,你可以到处打听一下,哪个不是沾染不少祸事或是横死,家破人亡。”
“个个都说他杀戮太重,这辈子不得善终,跟他在一起的女人……”
“不会有下场。”
茶杯搁下的一瞬,云若海挑眉,“这样,你还要跟他在一起?”
“那可真是巧了。高考前爷爷带我去碧云寺上香,有位禅师给我批了句,说我姜年这辈子福禄深厚,命再不好的男人我也克得住。”
她轻轻笑起来,细嫩的指尖抚过耳发,“劳您操心云先生。”
“我这人是个死心眼,这辈子跟贺御除了生死白头,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我喜欢他得紧,感情的事旁人干涉不了。”
“可他年长你十岁!”云若海提高音量,没想到会在小姑娘这儿碰壁。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差明说贺御是个妖孽祸害。
怎么还如此横冲直撞,非要撞着南墙才作数?
“就是因为年长我许多,他对我的照顾才无微不至,所有我想到或是想不到他都能替我考量并安排周全,这要是换个年龄相仿的还做不到这些。”
“再说你看他,生的童颜,要不说谁晓得他年长我十岁。”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她身体往后靠,弯着唇笑盈盈的,笑意却不触及眼底。
瑞凤眼温冷清傲,润着疏离的淡漠。
“你问。”
“我很好奇,云家是来跟我认亲的,怎么对七爷的事如此在乎上心?”
“云先生刚刚对七爷的评价全是贬义,用了些极其刁钻,刻薄的字眼,几乎把他形容成是一个应该避之不及的恶魔——”
姜年骄哼一声,敛眸瞥着碧青的茶水。
“我跟贺御恋爱,是阻挡谁的财路,还是不小心阻碍了谁的姻缘?”
“不若在我看来,比我贺御是什么人品性子,云先生的侧重点不是应该在告诉我,关外云家如何占据天时地利,我若回云家可以得到多少财富权势吗?”
“姜年,我是在提醒你贺御这个人真的不是良配。”
云若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以为,姜年跟贺御的感情到这份上,已经在背后说了许多云家的坏话。所以急不可耐把京城的传言讲出来……
谁知道,贺佩玖只跟姜年说了,他们恋爱被云若海发现,除此半点没多言。
这样一比较,两人人品如何,高下立判。
“我的良配,似乎不需要云先生操心!”
‘砰’的一声。
茶杯叩在桌上,姜年搓着被润湿的指尖,轻挑着眉眼。
“我刚成年,云家就跑去我姥姥家挑事?我估摸着,是想借着这层血缘关系身份,以强硬霸道的姿态劝退我姥姥。”
“云先生,在血缘关系的辈分上,您是我舅舅,我尊重您。但你云家做事,似乎没有尊重我,也没有尊重我亲人,第一次见面就对我男朋友如此恶言相向……”
“是贺御得罪您了,还是我姜年不配得到尊重!”
“我打听过关外云家。第一豪门权贵,显赫世家,权财相依,姜家惹不起,我姥姥更是不敢得罪,我算是云家半个小姐,回去了必然了有数不清的钱财富贵。”
“但不好意思,我四肢健全能够自给自足。”
“我姜年福薄命浅,当不来权贵家的千金,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话说到这份上,姜年什么态度已经了然。
云若海真想不到,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可以对触手可及的富贵地位拒绝得如此干脆。
说话态度用词都极为锋利干脆。
他脸色徒然一沉,取下眼镜,掏出手帕慢慢擦拭,“你就没想过,姜家宁城的地位如何匹配贺家门槛。”
“还有很多事你或许也不清楚……”
“贺家,原本有四个儿子,一个早年横死,一个如今如植物人躺在病床,还有一个虽在公司任职,却四处沾花惹草。”
“余下一个远嫁的女儿,贺家实际只有个贺御跟长孙在苦苦支撑。”
“你要是真跟了贺御,到谈婚论嫁,你怎么确定贺家不会在意你的出身,瞧不上姜家,不同意这门婚事。”
“但姜年。”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他幽幽一笑,“你若是换个男朋友,又或者回云家,很多事就有彻底的转变。”
“背后有云家撑腰,不会被贺家诟病,或者换个男朋友。世界之大,优秀的男人比比皆是。”
“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个贺御放弃一切。”
“您说的很有道理。”姜年玩着手链,指腹慢慢蹭过蓝宝石光滑的切面,“但我就喜欢贺御,除了他我谁都瞧不上。”
“就算,贺御改明儿就把我甩了那也是我的事。我讲了这么多,也给云先生足够的时间,可您没有一句话说到我想听的点。”
“时间不早,晚餐就不必,先走一步,日后不必再相见。”
磨磨唧唧,找到机会就诋毁贺佩玖。
她着实听得没什么耐心,何况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认亲,而是……
“姜年!”
“你等一下!”
云若海跟着起身,呼了口心中的憋闷之气,“你等等,还有个人想见见你。”
“没必要。”
姜年已经到门口,却让云家保镖拦住去路。
这时,包厢里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一位身形少许佝偻的老人,扶着拐杖慢慢从侧门踱步出来,穿了身舒适的苏绣做工的衣服,满头银丝打理得一丝不苟。
抬头的一瞬,浑浊的双眸却有慑人的寒芒。
姜年没回头,挑眉瞪着云家保镖。
“滚开!”
“抱歉姜小姐,先生没说您可以离开,请。”姜年心里轻哼,连云家保镖的态度都如此强硬,可想而知雇主必是更加变本加厉。
“事情谈不妥就想把我强行留下,做什么?21世纪了,关外云家还打算沿袭‘悍匪’这个称谓吗!”
她转过身来,隔着刺亮的光晕,眯眼瞧着餐桌那边的人。
忽然出现的云老太太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但也是稍纵即逝,反而是垂下的指尖徒然捏紧。
云老太太盯着她,对峙一晌,眼睛一热很是慈祥的笑开。
“你这脾性啊,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年年,我是你亲姥姥。”
姜年的脸上神色变幻,嗓子眼忽然间滚烫得很,“你是我姥姥?”
“不好意思,在我看来,你是当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心狠到可以抛下年幼女儿的人!”
“我母亲什么心性我清楚得很,教导我的那些年知书达理,性子温婉,独独一件事她坚持到死都没有任何改变。”
“那就是,她从未想过去找回当初丢下她的生母,更不想与之有任何接触。”
她呼吸有些不正常的急促,指甲刺着掌心,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冲上去。
“在我母亲眼中,不管以任何借口抛弃自己孩子的人,都没资格在被人称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