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副地,此刻并不闷热。
况且天已经阴了良久,空气渐渐凉爽起来。风阵阵拂过,再没了闷热的气息。三人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远远望去,身影微微陈旧,却又泛着丝丝暖意的气息。
气氛却一时有些冰冷,那对兄弟一齐错愕地望着小零。
小零则也狐疑着,目光却一贯的倔强。
“他爱的,究竟是谁,又抛弃了谁?”见二人良久没有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个问题。
接下来,却仍旧是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雪白的男子终于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只是他低下头去,神色有些恍惚,同时有些落寞,目光落在地面上,泛着闪烁不定的光芒。
“父亲,他爱的,是哥的母亲。”
淡淡的话语,淡淡的口吻,却几乎响彻了天地。
这次,是小零与巫索一同陷入了震惊中。一片恍惚之际,只听那个男子淡淡地叙说着那些遥远的往事,“其实,父亲与我的母亲,是家族联姻的。母亲深爱父亲,可是,父亲却另有深爱的女人。在我十三岁时,他便下凡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十五岁的时候,我决心孤身下凡去找他,可是我没有找到他,却找到了哥。”
说着,雪静静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巫索。这次,目光不再落寞,而有些欣慰。
巫索仍旧恍惚着,思绪早已飘远。
“一百年后,我回到了神界,才知道父亲和母亲都死去了。母亲因为等不到父亲与我,郁郁而终。而父亲,在我下凡后不久,在人间,与哥的母亲殉情,这些事我也是后来通过多方调查才知道的。后来,很久以后,我忘了具体是多久……我找到了一本日记,是母亲的日记。在这本日记中,我了解到,原来,父亲并不爱母亲。他爱的,是人间的一个女子。”
雪继续叙说,目光重新落回地面,只是很快又抬起,落在了巫索的面容上。
“也就是哥的母亲。”
这句话过后,雪沉默下来,低下头,陷入了沉思。那个时候,他的神色一直有些苦涩,又有些落寞,可是,却没有悲伤。他的父亲与母亲是家族联姻,父亲没办法违抗家族命令,只得娶了母亲。
可是,他心底另有深爱的女人,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母亲。
他倒觉得,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
他哥哥并没有被抛弃,真正被抛弃的,是他。
这样,他就不会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哥哥了。
他还记得几千年前,他们别离的那一天,他的哥哥亲手用白魂宝剑刺穿了他的心窝,说了一句:“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才一塌糊涂。”后来,这句话成为他的噩梦。
可是,直到某一天,他明白了所有真相,他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并没有对不起哥哥,父亲爱的,正是哥哥的母亲。
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如果他有些悲伤,那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在那本日记中,他能领悟母亲笔下,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浓浓的伤悲。那个时候,他甚至边读边落泪。可是,他不为自己伤悲。
因为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面对自己的哥哥,他觉得很欣慰。
这就够了。
当然,母亲的伤悲,他并不想告诉自己的哥哥,他不想让哥哥觉得愧对他们母子。
——
后来,气氛沉寂了良久。
听了这些往事,小零和巫索双双说不出话。小零眼眶泛红,眸子湿湿的,似是要哭,这次却终究忍住了没有。如今,她只希望,眼前这对兄弟可以冰释前嫌。毕竟,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他们没有义务承担。
另一边,巫索则望着地面,怔了好久好久。
听了那些事,他的思绪早已乱作了一团,心更乱,他无法思考无法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曾经那些仇恨,那些恩怨,此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令他只想仰天呐喊。
可是,喉咙紧紧的,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许,这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是恨错了人。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的弟弟,都是苦命的人,他根本不应该记恨他们。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母亲,父亲也不会抛弃弟弟他们母子。
真正该痛苦的,究竟是谁?
想到这,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涣散着,有些空洞,却直直定在雪的容颜上。也许,这个男子要比他痛的多。
感受到他的目光,雪也抬起头,与他对视。那张如雪冰寒的容颜,竟蓦地绽放了一抹温和的笑。不再青涩,不再稚嫩,却瞬间令他回想起曾经在人间飘雪的街头,他们兄弟二人相偎相依的画面。
那一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抱住头朝着地面,发出一声低低的呐喊。
他的头垂得很低,那对倾世的恋人,谁也不能知道他究竟哭没哭。
又一次良久沉寂,这次,巫索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说出口的,是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阿索,对、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曾经对这个雪白的少年有多残忍,那一幕别离,那一幕惨烈的别离,他知道,已经成为那个少年永久的噩梦。他知道那有多痛,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是这个少年,如今与他再度重逢,竟什么也没说,就原谅了他。
刚刚那一记合掌,分明是将他们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他们还是兄弟,还是曾经那对并肩流浪的兄弟。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原谅了他。
可是,他无法原谅他自己,尤其是在听说了那些往事后!
他曾经怎么会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弟弟……
蓦地,一阵风拂过,又是一阵沉默。
小零望着双手抱头,将身体都蜷缩起来,痛苦不堪的巫索,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再转过头,望望雪。他面色沉静,眼里有柔光闪烁,望着眼前自己那痛苦不堪的兄弟,蓦地绽放了一抹温和的笑。
那是第一次,她见到这样的雪。
刻骨的伤悲,却又盈着一层淡淡的欣慰。
“哥,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