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归京,早有云羽卫收到号令,于城外三十里列阵迎接。
云羽卫为天子亲卫,神策军中精锐之师。军士擢拔自世家大族,将门先烈,训练严苛专为护卫天子安全。
浩荡队伍中鱼之乐缀在队尾。韦三绝将他三千亲兵编制打乱归入长安布防、城门巡驻,鞠成安等人则编入禁卫军,列为天子随从。
长安城万籁俱寂,沉重铁骑踏过朱雀大街。两侧商铺阖门闭户,夜空黑云欲摧。众边疆将士无眼福得见京城繁华。
皇帝夤夜回宫,玉辇驾临麟德殿,于御书房休整片刻,在嫦娥西沉的子夜时分,与李元雍彻夜长谈。
鱼之乐倚在书房门外假寐。韦三绝持剑守在门旁,眼冒精光见这少年郎身姿挺拔,循规蹈矩沉默不言,更兼对敌之时身先士卒,心中赞赏他为可造之材。
等到听见低沉的呼噜声才勃然大怒:这厮,这惫懒无赖,竟然背倚天子书房,在这庄严尊贵的上阳宫前,睡得昏天黑地!
他却不知鱼之乐在边疆练就一身好功夫,凌朝暮恨他不成器,又恨他生性散漫,立下军令命他于中军帐外守夜,常常一站便是六个时辰。鱼之乐不用床铺,不要枕具,练就一身睡觉好本领。岂止站着能梦见周公,便是行军途中睡到人事不知,也可懂得拐弯操练。
李元雍于凌晨时分踏出书房。他心中雀跃脸上偏偏要摆出冷静从容,他心头有一丝惶恐眼望夜深星空下的长安城。皇帝一言一行言犹在耳。
他要将这天下重器,悉数委在他肩头。
初秋夜深露重。他甫一踏出房门便觉头脑清醒。他仰望浩瀚银河静静叹一口气。
鱼之乐睡到心满意足,见他出门精神抖擞便要踏进御书房。
温王李元雍,这位绝色男子轻微侧首,吐字铿锵:“殿前侯要去何处?本王起驾回宫,怎的殿前侯还不引路?”
鱼之乐听到愣怔。他半夜陪驾入宫,随一众侍从转来转去昏头昏脑,路都未认得半条。怎的一炷香时间,便成了李元雍的专属随扈?
李元雍见他头脑呆愣心中暗暗厌恶,他摆出温和面容说道:“方才陛下下旨,殿前侯值守东宫,是本王贴身内官。鱼侯爷武艺超群,咱们来日方长,正好从今夜开始,好好认识一番。”
他一字一字说来简直咬牙切齿。
鱼之乐面皮紧绷做不得声。他知道这位少年王爷不是个温厚宽容的角色。他与他一见面便是天崩地裂,他扇了他一巴掌,他回了他一耳光一砚台。
他以为双方早已扯平揭过此节。然而现在看来,这位被踩到尾巴的皇长孙,对他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哪!
然而他鱼之乐在边疆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这些年怕过谁?
咬人的狗不叫。且忍住一时口角,教你看看鱼侯爷的手段!
鱼之乐恭声称是。他随身佩刀早被侍卫收缴。他习惯性腰间一摸。
这黑漆漆的后花园,这荒僻角落的古井,还有这深不见底的荷花塘,哪一处,哪一角,不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一行人逶迤去往崇文馆。
那书阁楼台富丽堂皇为皇帝严令督促修造,仪比东宫。鱼之乐见屋檐高耸勾心斗角,心道:这是乘龙梯,还是修罗场还不一定呢!
温王静静站在宫门前。他伸手轻轻拍铜兽貅吻铜环。
他在迁安王府无数次听过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诸如与巫蛊乱国一众匪徒同归于尽,诸如死时七窍中无数蜈蚣逃窜而出。诸如他紧抱李珃使他不能伤及皇帝,及至悲壮殉国。
他未曾见过这位父亲。然而,他身上,流着他的血。
崇文馆中诸服侍太监、侍女、侍卫、官员为皇帝亲自安排,人人垂首静默在他身后静待命令。
李元雍低声吩咐殿上宦官秦无庸几句,秦无庸率众人有序散去,唯独殿前侯无所适从,站在空荡荡庭院摊手望天。
温王未有言语秦无庸不敢随便安排,于是三等伯殿前侯鱼之乐鱼大人,安憩之所便是温王寝宫——之外的长阶。
他睡过荒漠戈壁,草原荒岭。少年时历经无数惨烈战役,倒也不甚挂怀。有片瓦遮身便是心满意足。
然而温王殿下却是极为不能心满意足,岂止不能心满意足,简直见到新科殿前侯便如同隔世宿仇。
他面容瑰丽遥望如好女,兼之风姿超然,常常令前来拜候的诸王公贵族赞叹追捧。不多时温王高贵气度美丽容貌便已声名远播长安城,崇文馆门口候着的等到召见的马车排到西华门,殿前侯左右无事,常常站在门口,与一干侍卫乱嚼舌根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全无半点威仪。
温王心知自己面容俊美常常令人起垂涎之态,他偏居迁安王府时唯恐有人借此生事,或者令人生轻侮之心,是以定下严苛规矩,不许有人直视自己脸容。若下人有违背必得杖责。
哪料到这个嘴角常常挂着一丝不知所谓的笑意,眼中急色之态从不加掩饰的登徒浪子,站在殿门口,在他与诸官员议事之时,大喇喇的上下打量他,好似在那*.荡不堪的视线之下,已经剥掉他身上衣衫一般。
他自然是光明磊落看的心满意足,惹得温王日复一日如鲠在喉,终于勃然大怒,要杀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