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侯府大堂设高案,焚鼎香,诸道士坐定八卦方位,气氛肃穆沉稳。手持拂尘身着道袍的老者安稳端坐,精神矍铄,白须翩翩若神仙。
侯府虽然纵深七进是为高堂广厦,然而夹在永光公主豪奢府邸与胡不归的高门宽第之间,还是出身寒酸,如同委委屈屈难登大雅之堂的通房丫头一般。
鱼之乐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昂然独坐中堂,在一众妖魔古怪生张熟魏的素衣道士之间颇为怡然自得。
侯府门前张灯结彩,董之武并几个钱名管家坐在大门外,拿了账簿收取祝仪。
殿前侯形神高挂中堂之上,香炉焚鼎烟雾缭绕,袁天师跪在蒲团入定嘴里念念有词。
来往众官员一一叩拜虔诚拈香,多少皇亲国戚交头接耳,人人脸上神色各异,艳羡有之、不屑有之、爱慕亦有之,鱼之乐大落落受了,毫不介怀。
原来他借着皇帝焚香祷祝求先祖庇佑,以助睡眠之际大肆敛财。消息一出全城哗然。鱼之乐振振有词:“陛下诚心敬天,自身修道以达天听。怎么诸位不能随喜,追随陛下左右吗?”
皇亲外戚多数有例可遵循,仿照香油钱为他签注。但鱼之乐为人贪婪不说,他竟派人分交诸王公主府,诸高官厚爵人家,丝帛卷上清楚列明银两该若干若干,一角一毫也不许舍入。这般明目张胆,这般仗势凌人,难怪令众位邻舍俱是不耻。
更为人揣测纷纷的是,那丝绢的落款,堂堂正正,清清楚楚,盖的是皇长孙李元雍的钦章!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说的就是殿前侯了!
李元雍肺都气炸,待要理论又觉不值,不理论京城众人都认定是他授意——这泼皮无赖,自己大发其财也就罢了,巧立名目生生将他拉入贼船!
他站在侯府堂前神色肃穆。铙钹鼓乐笑语喧哗,鱼之乐拎着酒瓶醉眼朦胧,侯府众人喜气洋洋东奔西跑,不像替天子敬神,倒像是他鱼之乐要加官进爵,要做新郎官,要洞房花烛五子登科一般!
李元雍手握成拳无风而动。
鱼之乐见温王面色不虞呆立中庭,招呼道:“殿下!炉香早已备好,请王爷替天子上香!”
他言辞无礼眼神垂涎,两只眼珠子又有那等痴懵色急之色,眼巴巴只是往他身上打转。
胡不归即刻替皇长孙焚香。鱼之乐抬手架住他:“哎哎哎——怎能劳国舅大驾。殿下上一炷香,如同天子亲临。”
他接过胡不归手中长香笑道:“殿下,请吧。”
李元雍目光凶狠,鱼之乐直直回视,毫不畏惧。
少顷皇长孙手持长香,脸色虔诚,于堂前对准殿前侯形神,作揖三躬身。
这般能屈能伸才是大人物所为。要想成人之不能成,就要忍人之不能忍。
温王默立片刻转身想走,鱼之乐抢到面前,他脸上笑容猥琐两手虚虚扶住,貌似表达主人留客之意,但说不定想要借着机会摸一摸温王皓如白玉的手臂,他殷勤说:“后堂备好酒席,专为温王殿下一人而已。本将为殿下效力良久,还未曾与殿下促膝谈心。殿下若肯赏脸,与本将共饮一杯如何?”
李元雍目不斜视打定主意不开口。
他不知道这奸诈小人肚子里卖什么药,他前倨后恭行事可疑,莫不是下了什么圈套,想趁机赚他入彀?
鱼之乐奸笑道:“本将生而为人,还未曾给活人出殡。头一遭就是给自己,殿下这等大恩大德,本将今生没齿难忘。况且本将值守崇文馆,还未曾有机会亲近殿下聆听教诲,实为心头憾事。”
他一句一句说的大不敬之词,一句便往前一步,面上含笑眼神叵测,越靠越近,最后憾事二字简直靠在温王耳边低语,如同俯首帖耳意态亲密,好似已对他心猿意马不能自持。
李元雍斜眼冷冷看他,片刻嘴角一弯,带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殿前侯既有如此美意,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鱼之乐见他面如冠玉,心中一荡左手差点就摸上了他脸庞。
殿前侯府没有半个女人。来来往往俱是北疆随来的粗豪汉子,原本各王公贵族、宗正寺都按例送来侍女仆从,全部被董之武率兵退了回去。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男女有别有碍风化,实质是董之武为人谨慎,最害怕有人借机探刺军情。
他不是鱼之乐这般银样镴枪头不知死活,他身处行伍多年见惯细作,兼之为人多疑,是以守住了殿前侯府不放一个外人进入,偌大个庭院,便连个洒扫的粗使小厮,都是亲兵勤力而为。
后院中备好的下酒菜,滋味不过一般。倒是一壶壶的酒,是火里夹杂着的烈,凛冽中透着的辣,后劲醇厚十足,酒入愁肠,顿时整个心肺都跟着烧将上来。
一个按兵不动,酒来即干毫不推辞,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心怀鬼胎,立定主意要将他灌醉,若是能一亲芳泽也就罢了,实在不行就将他酒醉之态报上御前,也好出一口心底的恶气。
鱼之乐恶从胆边生。他心道你三番两次作弄我,三番两次的鞭笞杖责,若不能扳回一局作为彩头安慰自己,便传到北疆军士耳中不知会如何耻笑我。
他存了心思千般算计,姿态低婉口中净是阿谀之词,与温王推杯换盏之际却遗漏了一个大问题:酒品问题。
温王心高气傲,作威作福,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他身居崇文馆向来谨慎,最忌讳做出失礼之事令皇帝不满,于酒色财气四个字,向来小心翼翼。
鱼之乐知他软肋要攻其不备。
在这殿前侯府,李元雍只顾着提防鱼之乐贼胆包天恐要上下其手,却没有料到这酒出自边疆,不是下阳春那等清香绵软不上头的淡酒,而是游牧民族自行酿就,后劲强烈,一喝就醉的干烧烈酒。
鱼之乐追随温王时间短暂,与他镇日里勾心斗角,偏偏不知道他不能喝醉酒这个难掩瑕瑜的小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