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侯被铁索捆缚重兵把守押送回府。数千羽林郎奉了严令将殿前侯府围的水泄不通。
崇文馆云羽卫果毅都尉柴卢站立中堂,公事公办吩咐道:“奉温王令,将殿前侯锁在后堂禁足十五日。所有亲军侍卫全部除下刀甲等候发落。”
“无诏令则不得出府,不得私相授受。所有书信往来俱被禁绝。”
“殿下特意分咐,殿前侯牵涉要案,关系重大。身为人证当谨记谨小慎微四个字。”
他环顾四周见董之武等人面含愤懑横眉冷对,有胆大者按捺不住颇有反意。
鱼之乐眸光垂地却一直沉默颇似垂头丧气。
柴卢抬手令众军解下殿前侯周围亲兵武器利械。又笑道:“殿前侯,你我同为温王臣属,我向来拿你当兄弟对待。今日奉命而为不是有意冒犯。殿前侯一向深得殿下信任,此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来日望殿前侯宽宥则个。”
鱼之乐双手背在身后,抬眸一笑,说道:“冒犯?”
柴卢笑道:“正是,还请——”
鱼之乐蓦然欺前抬右手取他双眸,柴卢一怔随即抬手一挡,鱼之乐左手抽出他佩刀寒光凛凛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董之武等人早收到他手势暗令,与他同时而动立时将身周侍卫尽数擒拿。
柴卢微微侧脸看着颈侧钢刀,笑道:“殿前侯这是何必。殿下临行前吩咐我等不能对你不敬,亦不能伤你一点毫毛。但你若是动手挟持朝臣,罪名重大。”
鱼之乐眼神如寒潭碎冰,冷道:“我为什么要挟持你?”
他横刀在他脑后一拍将他拍晕在地。随即动手剥下他甲胄披上自身。
鱼之乐说道:“关紧府门许进不许出。将这位将军抬到我的卧室。看他醒了再把他揍晕。其余众人押到柴房,好吃好喝的供着。”
董之武说道:“鱼之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鱼之乐匆匆道:“鞠成安出事了。”
董之武恨道:“又是你惹的祸!”
鱼之乐身形一滞,回首说道:“现在我就去把这祸害给平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天色堪堪入暝,殿前侯府未点灯火。光影昏晕下他面色沧桑颇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鱼之乐大摇大摆出了府门无人敢阻拦。他手持柴卢鱼符进了大明宫,一路直奔含元殿。
有司勘狱铁证如山。要等到劫鞠成安的法场已经迟了。兵贵神速他一定要趁这种时机才能乱中求胜火中取栗。
至于是一同被俘,还是引颈就戮全然不在鱼之乐的心思考虑之中。
鞠成安追随他数年托付生死。袍泽之义情意之恩深重如山。他唯有以死相报。
丹凤门前宗正寺卿李南瑾车驾赫赫前簇后拥招摇而来。有内侍匆匆迎上,与李南瑾隔着车窗耳语几句,便见他摈退众人,由内侍驾车改了路线,向上阳宫疾驰而去。
鱼之乐站在猎猎寒风中惊疑不定。皇帝召股肱之臣商议北疆军情,参详军队调防,为何不在正殿含元殿,而是在自己寝宫?
此事颇有可疑!
他望向首阳山最高处的宏丽殿堂。未宣召而擅自入上阳宫,是刺探君情,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手中符节为崇文馆专用,级别甚低经不起盘查。若被发现必将置李元雍于不利之地。
鱼之乐心中一横脱了甲胄潜身避开三九巡防的北殿军,倏然转入麟德殿侧殿偏僻书房,隐身重重纱帐之后,听着众人低声议论。
正值光禄寺卿传膳,流水价的宫人脚步匆匆经过他身旁。
片刻宫门阖闭,久久沉默。
皇帝与三省官员枯议了半天边疆乱事,早已疲惫不堪。
令狐詹握着绝密情报,说道:“灵州刺史杜忠嗣又命人传来羽书密函。铁勒酋长利粟毒伙同其他部落起兵犯境,铁勒九姓拥兵十几万,凭借天山之地利,攻破吐谷浑,吐谷浑王曷诺率残部逃到灵州,向大唐求救。铁勒俘虏的是——曷诺王妃,大唐宗室女宣化公主。陛下,边疆虽未告急,但公主危难,救还是不救?”
皇帝沉吟良久,说道:“铁勒九姓向来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偏偏春天大旱,灵州千里之地雨贵如珠。于这初春耕作之时开战,正是我方军事人心思归、情绪浮动的时候啊。滋糜费巨,这场仗,若能不开才是良策。至于宣化公主——”
鱼之乐呼吸粗重陡然捏紧了拳头。他几乎瞬间就冲了出去请求一战。
吐谷浑正处北国原野与突厥铁骑之间,是为朔方的缓冲和铺垫。
出乌鞘岭人人传诵这位深明大义以稚弱身躯力撑吐谷浑王室数十年的宗室公主。
出乌鞘岭便是戈壁大漠,黄沙飞扬,战马厮烈,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数十万将儿浴血沙场,正和铁勒十五部厮杀得昏天黑地。
令狐詹说道:“如果不救宣化公主,则尚有另一事难以搁置。若吐蕃起兵呼应,以小勃律进入西域,北行数千里,与突厥连兵攻北庭,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沉默不语,李元雍却已按捺不住,抢道:“为何我们不能兵分两路,离间吐蕃,同时坚固边城严密防御,分化而攻之?”
鱼之乐躲在暗处皱眉缓缓摇头。灵州刺史与朔方节度使向来不睦互有掣肘。孤军千里深入后援必须源源不绝。若有人生异心断其后路,则朔方甚至整个西北道危殆矣。
皇帝亦慢慢摇头,手掌捂住腹部神情难忍痛楚。片刻后说道:“你们思虑的是。此战,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若我宗室子女被俘而遭受凌辱,是朕的耻辱。千秋万载后世说起来,会说朕是个任人宰割的无能之君。就命凌朝暮为瓜州长史,授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前往灵州整顿军务,出击突厥部阿史那策兰,务必救回宣化公主。”
皇帝手捂腹部汗水潸然。李元雍端过一盅清水,皇帝就着他的手喝了,又断续说道:“新城郡王虽然谋逆,但他毕竟是朕子侄。他血嗣不继,女儿宣化当年又一直伴随朕左右,孝心拳拳。后来和亲,又挺身代替了永光……朕身体不适,有些乏了……”
他一言未尽便觉腹中坠痛,如遭千斤巨石重锤。他手掌紧握住李元雍手臂。李元雍见皇帝面色惨白身体蜷缩,心中一惊遽忙起身道:“皇祖父!您怎么样?快召御医!”
赵弗高慌张跑到殿门处,一叠声高喊道:“起銮驾!快去太极宫!快诏袁天师佐备药丸!”
皇帝声息渐低手掌无力垂下。
李元雍心中疼痛泪水不断滚落,轻声唤道:“皇祖父……祖父……”
身侧重臣惊惧不已,人人屏息看向皇帝。皇帝唇色发青眼睛血红,举动间已然风烛残年,脸颊带濒死之象。
皇帝慢慢喘息,虚弱道:“你阿翁死不了……服一丸药便好。你在此执笔,为朕拟旨吧。”
片刻内监纷乱抬进辇驾,皇帝扶着赵弗高踉跄而去。满宫北殿军侍卫俱随之起身。
三部官员纷纷起身告辞,转去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