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将军,鱼将军衣服被鲜血浸透干涸。没有办法脱下来,怎么办?”
“拿剪刀给我。”
锋利铁剪一片一片将衣衫剪碎,有人伸手唰的一撕连皮带肉揭了下来。
鱼之乐伤重昏迷亦难捱这剧痛,全身微微抽搐,不自觉呻吟出声。
“殿下!殿下!军医!”
“殿下脉象平稳……只是受惊过度,心神不稳。此处血腥,殿下可要到中堂休息片刻?”
“无妨……本王熬得住。他怎么样。”
“右掌溃烂。背上几可见骨。取刀创药来。”
“这药效力如何?”
“内服外用,药效十分霸道。此药为凌大将军与本军医专为刀创伤所制,军中伤药顾不了那么多。恐怕创伤并发致使高热,若是烧到明日说不定烧成了个傻子。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董将军,鱼将军牙关紧闭无法喂药。”
“拿匕首来。撬开。必须给我灌下去。”
“……”
“殿下不要害怕,军中救治伤患别无他法。我们有一次还捉了白蚁啃食骨上腐肉……”
“……”
“殿下。鱼将军一直抓住你的手,无法松开。还请殿下松手。待会怕他……伤着殿下。”
“无事。让他握着便好。”
“嗯……来人,给我摁住他。”
冰凉药膏猛然贴在鱼之乐背上狰狞伤口,药力刺激带着烧灼痛苦如同巨鞭绽裂血肉直接抽打到他的骨头上。鱼之乐全身肌肉绷紧低低嘶吼出声。四人拼尽全力摁住他手脚令他无法挣扎,伤口再度炸裂血流脊背。
薄薄眼皮下他眼珠剧烈颤抖。额头汗水渗进他眼眶。更多的泪水瞬间流淌在他脸侧。
如此滚热,令心底有些微妙的熨帖。
“鱼之乐!”
仿佛黑暗深渊有人急急呼喊,带着焦灼带着惨痛的期盼。
梦境支离破碎他在凄凄沉重雾气中转身四顾。空无一人。
他五指蜷曲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他张开五指发现那把匕首坠入深重深渊。他低首发现铁链刺穿自己腹部血滴不断滴落,他大声嘶吼挣扎如同垂死的猛兽。
“苍虞山下,第三辆马车中……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我五皇叔,广平王。”
鱼之乐倏然睁眼。
眼前灯火辉煌侍卫急遽来回,无数人扑在脸前高声呼喊,声浪震耳欲聋。他看见李元雍缓缓起身心中焦急,不知何处迸发力气陡然吼道:“别走!”
李元雍俯身看他。
他握住他的手,急急说道:“不要走!跟我回北疆!我可以护你一世安全!别去崇文馆——宫中有诈,提防突厥人仍有内应!”
李元雍面带笑意眼含一丝不屑,说道:“我在宫中,在皇帝身侧,谁敢害我?”
“你莫要担心。陛下与六军武卫定能护我安全。你放心去吧。”
鱼之乐眼前面容渐渐模糊,他喃喃说道:“我怎能放心。留你在这,我怎么能——”
声浪倏然远去灯火暗淡。暗淡中却有人声音清越,低声安抚他:“我不走。我在这里。鱼之乐,是我。”
鱼之乐睁眸定定看着枕头鸳鸯戏水绣图,片刻后长吐一口气,低声道:“谁给我……敷的药?”
董之武粗声粗气回答:“正是末将。鱼将军不用客气。人说大恩不言谢。况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鱼之乐全身汗湿。高烧令他虚弱不堪。他慢慢道:“你妈。你就不能告诉那混账军医,别再拿我试药。你妈……每次都是我……”
混账军医手中正娴熟施展一百单七根长短银针,闻言一针刺进背后大穴,刺得鱼之乐右腿猛然一阵抽搐。
鱼之乐面孔扭曲呲牙咧嘴:“千万……不能得罪……”
他侧过脸视线一转才发现李元雍目光灼灼坐在床榻之侧看着他。更要命的是自己一直握着温王的手。他慌忙尴尬松开,李元雍却五指绞住了他的左掌,他手掌缓缓覆盖他的手背,扣进了他的五指。
指节修长白皙,温暖干燥。带着某种笃定。
有士兵拍门而入,禀道:“董将军!偏房那位果毅将军醒了,现在干呕,该怎么办?”
军医闲闲道:“是否伴有谵语、眩晕,并怒火攻心,言道要将你送交有司法办,却站都站不稳?”
士兵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将军真乃神人也!”
众人默然。任谁醒了又被拍晕,晕了又醒,都会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怒火攻心罢。
董之武作贼心虚,说道:“末将先行告退!请殿下与鱼将军好好休息!”
军医手中尚有数十根银针,他磨磨蹭蹭站在床榻之前不愿离去,被董之武扯了圆领揪出门外。
门扇啪嗒并紧。军医说道:“夜已深,是否要为殿下,唔,再寻一张床?”
董之武仍旧粗声粗气回答:“休得多管闲事。跟我去看那果毅都尉去。”
房中惟剩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鱼之乐精神难以维持缓缓闭上双眸。
李元雍手掌试了试他的额头,仍旧滚烫高于常人。
丝被半滑,鱼之乐衣衫褪尽露出斑斑伤痕。他常年在军伍中行军打仗,身上新伤叠着旧创,累累深刻令人不忍多看。
其中后背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鞭伤,乃是拜他所赐啊。
李元雍手指拂过道道伤痕,心中悲痛难以抑制。
鱼之乐头埋在枕头中低声道:“鞠成安……”
李元雍收回手指,沉默片刻,说道:“晚了。我已将所有事情禀报陛下。他当众杀害朝廷命官狼子野心。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自会圣裁。你死了那条心吧。”
鱼之乐强撑精神,说道:“你将他关在哪里?”
李元雍看他身上汗水滴落面带不舍,心中烦躁不堪,直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皇帝服过药丸早已歇息在太极宫,刺客一事并未敢惊动圣驾。他在宫中遭刺关系重大,原本今夜该大肆搜捕余党趁机铲除异己。是他死死拉住自己的手,反反复复说什么要提防宫中还有余孽,自己能保护他要带他回府云云,他只好暂命韦三绝处理尸体镇守宫阙,以防有人趁机再兴风作浪。但此人伤重垂危面带凄楚,说什么怕他再遭毒手自己无力护卫周全,却原来真实目的在于向他求情,是求他放过鞠成安呵。
这厮里外亲疏分得真是清楚。
李元雍冷冷说道:“关在甘露殿中。此人辜负皇恩胆大包天,死有余辜。更何况程门寿为朝廷官员。陛下定不会轻饶。”
鱼之乐默然半晌,说道:“我能不能……见见他。”
李元雍语气尖刻道:“禁军将领身犯杀人重罪,自有皇帝诏三司推事主持廷辩。你若是真想看,便等伤养好了,教你看看触犯国法的下场。”
鱼之乐慢慢吸气已近昏睡,喃喃道:“他说大将军给我写了信。我以为大将军……不愿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