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顶着大皇子的怒火,态度上却是丝毫不退让。
“正是因为小公子身份贵重,微臣才不敢马虎。”
“不行!”
大皇子再次拒绝,“刚才本殿下就说过了,即便是要追究责任,那也应该交予宗人府来管。”
“宗人府只管判罚有罪的皇亲国戚,但在查案一事上,放眼启盛国最有威望的则是大理寺。”
见大皇子怒意未消,凌曦抿了抿后刻意放缓了语气。
“殿下息怒,微臣之所以斗胆谏言,也是基于殿下与王妃的对大理寺以的信任。您既然愿意让微臣调查此事,微臣岂敢辜负您的期待。查出真相,小公子泉下有知想来也会安息。”
“殿下,殿下不可啊!”柳侧妃再次哭求了起来,“平儿本就是冤死的,理应立刻寻皇寺高僧来超度。若是这时把他送去衙门,只会让他魂魄不安啊!”
王妃瞧着凌曦低眉顺眼的模样,再看着借着伤感掩盖心虚的柳侧妃,心中自然有了计较。
“柳侧妃此话差矣,正是因为平儿死得冤枉,才该交给衙门仔细调查清楚。况且大理寺的两位大人能得皇上看重,在断案方面自然不会有闪失。你就算是不信两位大人,也该相信皇上才对。”
王妃一番话出口,直接把整件事拔升到了君臣的的高度。别说是柳侧妃了,就是大皇子也不好对大理寺提出质疑。
只是让柳侧妃心甘情愿把儿子交出去,也不是这么容易。只见她眼珠一转,再次对上了周兰。
“周兰你真是好狠的心肠,就算我平日里与你关系不睦,你也不喜我的平儿。但如今孩子已经过世,人死灯灭,你为何非要将大理寺牵扯进来,糟践我平儿的尸首?!”
说着她再次上前抓住了大皇子的衣袖,戚戚然道:“殿下,难道您也忍心看着平儿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虽说是验尸,但其实也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凌曦清冷平缓的嗓音再次传来,与柳侧妃令人心烦的哭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公子死因是溺水,顶多两个时辰,便可查出真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侧妃若是再强硬拒绝便会显得做贼心虚。
大皇子紧蹙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景煜。
“景大人也觉得,本殿下应该将平儿的尸首交给大理寺查验?”
一时间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景煜身上,不仅仅是涉事的一众女眷,就连凌曦都悄然将衣袖中的手掌攥紧成拳。
景煜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对方试探的眼神,坦然从容道:“按照启盛律法,凡是涉及命案皆当由官府介入调查。
不过介于此案当中过世的是皇子府的小公子,殿下慎重也是应该。
只是殿下若是愿意让微臣处理此事,微臣可保证一切细节都不会外泄。若是大殿下不放心,也可派人全程参与。”
景煜这番话有理有据,进退有度,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到了大皇子的手中。
大皇子心中原本还有些担忧,但在听过这些话之后便也打消了大半。反正都是要让人来查的,不如交给大理寺来办。
况且之前璃贵妃还特意借宁妃之手拉拢景煜,如今能光明正大和对方产生交集,他若是强硬拒绝反倒是不给人面子了。
“行,咱们都是一家人,景大人办事本殿下自然是放心的。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一切按照大理寺的章程来办。”
得了大皇子的首肯,景煜也只是微微拱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出除了稳重之外的神情。
介于要把小公子的尸首以及柳侧妃、兰姨娘等人带回衙门,景煜干脆征用了大皇子府的马车。好在这些个女眷出门本就破费周章,倒也不缺这些代步的东西。
直到坐在回城的马车上,景煜这才问出心中所想。
“为何插手此事?”
凌曦抿了抿唇,“大人刚才也说了,但凡涉及命案都该交由衙门调查。”
“只是如此?”
凌曦刚想开口,抬头间却猝不及防地在对方幽深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话音在舌尖转了好圈后才出口。
“只是如此。”
见她不愿说,景煜也没有继续纠缠。
马车陆续抵达衙门,凌曦便忙碌开来。为了保密,景煜不能动用太多人手,干脆派人去沈府把沈逸航给请了过来。
沈逸航骤然听闻景煜召见,却又问出不缘由,还以为是景煜对自己擅作主张约见他和凌曦的事情发了火。
可等他战战兢兢走进景煜的书房后,才得知竟然是这么一桩大事。
吊儿郎当的气质瞬间收起,沈逸航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凌兄怎么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景煜也不解释,直接下令道:“小公子的尸首已经交给仵作勘验,你且与凌曦分别审讯柳侧妃和兰姨娘。对方好歹是大皇子的人,态度上恭敬些。”
“是!”
沈逸航也是深宅大院中长大的,这些细节不用景煜提醒他也明白。
反倒是凌曦……
一想到凌曦坚持要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的态度,景煜就心生担忧。等沈逸航离开之后,他便来到了审讯室。
因着涉案之人都是大皇子后院的女眷,大理寺既没有升堂,也没有把她们押入大牢,而是选了两间相隔甚远且都安静的屋子单独审问。
景煜一进院子就挥退了想要通报的衙役,独自踱步来到审讯室门口。
屋内,周兰端坐在椅子上接受询问,态度端正,有问必答。只是她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凌曦身上,透着绝非初次见面的人才有的依赖。
“所以,你还是咬定是柳侧妃想要推你入水,而你则是在后退的过程中撞到了小公子,才有了后续对方溺水身亡的事情。”
“是,妾身不敢撒谎。”
凌曦对身边做笔录的衙役颔首,“将口供交给夫人,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便可以画押了。”
周兰草草扫了一眼,干脆利落地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审讯结束,凌曦起身欲走,周兰却突然开口。
“凌大人留步。”
凌曦转身的动作顿住,“兰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周兰双手交叠在身前,“的确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说与凌大人知晓,只是与此案无关,而是一些私事。如果大人得空的话,还请给妾身一盏茶的功夫。”
照理来说,审案官与嫌犯之间不该私下接触。更何况对方是大皇子的妾室,男女大防,凌曦更不应该答应。
但向来遵守大理寺规矩的她却在犹豫了片刻后转回身来,让同屋的衙役先退出去。
守在屋外的景煜早在开门之前就退到了墙角的阴影处,等那衙役拿着口供离开之后才又回到房门外。
屋内,凌曦眉目沉沉地看着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兰夫人有何指教?”
周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提着裙摆跪在了地上。
“周兰拜见大东家!”
凌曦心跳如雷,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退让。
“兰夫人怕不是认错人了,本官不是谁的东家。”
“凌大人身为许氏商行的大公子,就是我周家的东家!”
周兰说话掷地有声,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她的眼中就蓄满了泪水。
“家父周思,早年承许公救命之恩,追随许公十余年。幸得许公信任,携全家驻扎西北,负责那一带与京都的商行往来。当年得知许氏商行遭难,家父立刻携全家返回京都,却只接到许公带着许夫人离开京都的消息。
许公仁义,即便是家道中落,也从自己私产中分出一部分作为赔偿,交给我们这些曾经跟随过他的人。
家父感念许公大恩,一直想着要追查出当年陷害许氏一族的真凶。
苍天有眼,三年前家父总算摸索到了一丝线索,只是还没来得及探查清楚就被灭了口。
妾身继承父亲遗志,顺着线索摸进了大皇子府中做了小妾。便是想借机找出真相,告慰许公与父亲的在天之灵。”
周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凌曦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但她脸上却是保持着平静,甚至透出淡淡的怒气。
“荒唐!许氏一族当年获罪是因为触犯了律法,并非你口中所言的被人陷害。你休要胡言乱语!”
然而面对凌曦刻意释放出的怒意,周兰却是不惧。
“当得知许夫人还有您这么一位公子的时候,妾身真是喜极而泣。看着您高中,进入大理寺,妾身就知道您没有放弃许氏一族的冤案。果然,您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扳倒了宋旌华,惩治了宋家。”
凌曦喉头滚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那又如何?宋嫣挡了我的道,我除掉她也是正常。”
“那今日呢?若是大人不信我,之前又怎么会冒着得罪大殿下的危险将妾身带来大理寺?”
周兰挺直了背脊,主动将双手伸长。
“妾身说过,周家以前是奉许公的命令驻守在西北一带。许夫人常年使用的香料,便是由父亲亲自调配,再派人从西北一带运回京都献给许夫人的。
大公子作为许夫人的长子,对这种香味应该是最熟悉不过。今日妾身故意靠近,就是想赌一赌您是否还记得这个香味。
看来妾身赌对了。”
“……”
凌曦深吸一口气,总算是维持不住冷淡的假象,朝着周兰走近一步。
“仅凭一种特殊的香料就想获取我的信任,这还远远不够。”
周兰对上她过分艳丽冰冷的面容,心中却是火热的。她提着裙摆起身,快步走到桌前,以食指蘸取了茶壶中的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起来。
片刻之后,一道复杂的图标出现在桌上。
“大公子应该认识这些吧?这是当年许公用来紧急联络西北商行的标识,只有许家人和妾身父亲知晓。”
直到这一刻看到陌生又熟悉的标识,凌曦冷漠的面具才彻底破碎。
“你当真……”
周兰再次跪下,双手平举抵在额头,郑重地向凌曦行了个大礼。
“周兰叩见大东家!”
“快起来!”
凌曦弯腰托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把人拉起。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两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战栗。
“大公子,周兰得知您回京的消息,早就想见您一面,今日总算是如愿了!”
凌曦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声音也掺杂着微微的哽咽。
“你说入大皇子府是为了寻找与当年许氏案有关的线索?”
“正是!”周兰摸了把泛红的眼睛,“当年父亲回京之后,说什么都不相信许公会作出违法乱纪之事。只可惜许公已经离开,无从得知事情真相,家父便决心要找出背后捣鬼之人。
好在我们周家在跟随许公的时候,一直留在西北处,京都之中倒是没人认识我们。这十年来家父刻意隐去跟随过许公的过往,一边做生意一边调查线索,发现宋家侵占了不少许氏的田产房契,并且私下里与大皇子有着密切的往来。”
“宋旌华!?”
凌曦立刻回想起来,当初宋旌华当着自己的面喝了宋夫人的汤药,结果中毒而亡。而宋夫人也在牢中自尽,彻底断了她追查的线索。
难道,这件事是大皇子所为?
周兰继续说道:“父亲借着和宋府做生意的机会,想要把手伸进大皇子府,结果却被发现灭了口。
宋旌华还想杀我和母亲,却不知父亲早就为我们置办了新的身份,这才躲过了一劫。我一心想为父亲报仇,便寻了机会在街上冲撞了大皇子。果然,好色的大皇子把我带回府中收做了姨娘,这三年来倒也不曾亏待。”
听完这些,凌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以为这条路上一直只有她独自奔波,没想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竟还有人与她一道负重前行。
“那你今日故意揽下杀害小公子的罪名,就是为了见我?”
“是!半月前大皇子醉酒,妾身从他口中套出原来许公当年还留下了一册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