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寻声望过去,说话之人带着嘲讽的嗤笑,眼神阴沉地像是要吃人。
“大人言之有理。这线索的确是二殿下提供的,但也经过了下官的仔细核实,这是人证签字画押的证词,还请皇上查验。”
徐朔接过证物呈上,皇帝看过之后深深吸气。
“来人,将人证带上来!”
看到皇帝如此激动,现场众人无不忐忑。
福瑞跪在金殿上,战战兢兢得连头也不敢抬。
皇帝则是迫不及待地追问,“福瑞,大理寺提供的证词上说,你亲眼看到宫女紫莲是受人胁迫,主动投井自尽的。此事可当真!?”
福瑞还没开口回答,金殿上先是哗然一片。
“什么!?”
“宫女是主动自尽,怎么会?”
“如此一来,皇后娘娘果真是被冤枉的。”
在众人关注下,二皇子神情激动地催促道。
“福瑞,你快把之前在大理寺说的那些话告诉父皇,快啊!”
在二皇子党催促下,跪着的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发抖。
凌曦看他这副样子,直觉有些古怪,但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就见福瑞卯足了劲儿朝皇帝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启禀皇上,奴才,奴才是被逼的!奴才只是无意间捡到了紫莲遗失的耳环,可二殿下却联合大理寺对奴才刑讯逼供,让奴才承认是紫莲自尽于中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震惊喧嚣声差点没把金殿的屋顶给掀翻了。
“刑讯逼供!?”
“原来是假的吗!”
“居然是屈打成招,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二皇子被福瑞一番话炸得脑子轰鸣作响,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自己夹带私物出宫被本殿下抓个正着,才招认听到了紫莲和芷芙宫侍卫的对话!”
福瑞却哭着反驳道:“二殿下息怒,您私下怎么对待奴才都无所谓,但奴才实在是没胆子欺君,还请殿下饶过奴才吧!”
他说着竟然掀起衣袖,露出了胳膊上一条条骇人的淤青伤痕。
“皇上明鉴,这便是奴才在大理寺遭到的虐待,还请皇上做主!”
“你血口喷人!好你个狗奴才,居然陷害本殿下!”
二皇子气血上涌,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开。就在他准备冲上去踹翻福瑞的时候,一方砚台却从御案上飞来,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
“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朕跪下!”
皇帝盛怒之下直接动手,沉重的砚台差点没把二皇子砸得吐血。
局势的翻转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刚才还被二皇子反驳过的那些大臣此刻更是抓紧机会反扑,恨不得把他给撕碎了。
“皇上,二殿下妄图伪造证据欺君瞒上,为皇后脱罪,其心可诛啊!”
“还有大理寺,竟然也与二殿下沆瀣一气,扰乱圣听,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还请皇上严惩二殿下与大理寺的凌曦,以正视听!”
“请皇上治罪!”
在这一片倒的声音当中,景煜却是坚定不移地站了出来。
刚才福瑞反水的时候,他明确地看到了凌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诧。他自然也相信凌曦不可能会配合二皇子弄虚作假欺君罔上,问题只可能是出在二皇子或者福瑞身上。
“皇上息怒,此事处处透着蹊跷,还请皇上在尚且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先别定罪。”
凌宇尧同一时间跪地请求,“皇上,微臣敢为犬子担保,此事定有内情。犬子当初既然敢冒大不韪严审宁贵妃中毒案,锁定皇后有犯案嫌疑,又怎么会贸贸然寻个不稳定的老太监来推翻自己之前的推断呢。”
这话却遭到了大皇子一派朝臣的反驳。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谁不知道凌曦与二殿下私交甚笃,又与大殿下关系不睦。为了巴结二殿下,他利用自己职位的便利造假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二殿下就更不用说了,一为救母,二为了继续打压大殿下,即便是用尽奇淫巧技也要替皇后摘掉罪名。”
皇帝听着他们的争执,眉头越皱越深。他恼怒二皇子欺瞒自己,但对方毕竟是救母心切。相比之下,凌曦将福瑞屈打成招的行为更加不可容忍。
“凌曦,看来朕之前真是瞎了眼,居然会相信你是个德才兼备的人才。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你可知光凭这两项罪名,朕就可以摘了你的脑袋!”
若是换做旁人,听到这话估计都要吓尿了,但凌曦却是越危险越冷静。
她没有急着跪地辩解求饶,而是踱步来到福瑞跟前,眯眼仔细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痕。
“皇上息怒。”
凌曦微微拱手,镇定得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样子。
“微臣自知此事听起来皆是微臣之错,微臣承认失察,没能第一时间认清福瑞公公的真面目,才闹出此等荒诞的局面。不过在皇上定臣之罪前,微臣想请皇上确认一件事。”
皇帝面露不悦,“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是因为事已至此,难道皇上不想知道福瑞公公究竟是怎么被微臣胁迫作伪证的吗?”
“哼,还能如何?无非就是屈打成招那一套。”
凌曦没有回应皇帝的话,反而巧妙地开始审问起福瑞来。
“屈打成招也得打了才行,敢问福瑞公公,你说自己是在大理寺受到了虐待,那你可能说出大理寺牢房长什么样子?本官又是用什么刑具虐打的你?”
福瑞本就是个胆小的,面对凌曦的提问别说是回答了,就是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见他不肯开口,凌曦也不催促,反而促狭一笑。
“说不出来?这就对了。
毕竟本官今日抵达衙门的时候,福瑞公公就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门口。从你承认见证了紫莲于芷芙宫的侍卫对话,到签字画押,再到随我们入宫面圣,拢共也不超过小半个时辰。
时间赶得这么紧,你确定有机会体会大理寺的刑罚。”
福瑞身子一抖,这会儿也顾不上胆小怕事了,支支吾吾解释道。
“奴,奴才是被二殿下打晕之后带去大理寺的,受刑的时候也是蒙着眼睛。”
凌曦嗤笑出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既然是蒙着眼,又怎么能断定是被带去了大理寺?”
“奴才是在听到你们的对话之后才确定的。二殿下说无论如何也要让奴才在证词上画押,所以才打了奴才。”
“本官正要问你呢,你这伤是用什么刑具造成的?”
福瑞看了眼胳膊上又细又长的红痕,神情中透着还未消散的后怕。
“是你们用皮鞭打的。”
“是么,那皮鞭有几尺长,什么颜色,有何特征?”
福瑞被凌曦强势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硬着头皮摇头。
“奴才全程都被蒙住了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你当然没看到,你若是看到了,就不会撒谎说身上的伤都是皮鞭造成的了。”
凌曦翻了个白眼,再次向皇帝拱手。
“皇上许是不知,大理寺对犯人用刑都是遵照了严格的规定。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可是尝不到大理寺刑房中皮鞭的滋味。而福瑞公公身上的伤痕,根本就与大理寺刑房中的皮鞭吻合不上。”
皇帝已经被她的话引起了好奇心,“怎么,你们大理寺的皮鞭有什么特殊不成?”
这话是由景煜来回应的,“皇上有所不知,大理寺的皮鞭又称搜魂鞭,一共分为十三截,每一截之间都由精钢链接,且带着锋利的倒钩。
如此不仅能够增强皮鞭的强度,也大大提高了攻击力。以福瑞公公这样的身板,只需挨上一鞭,胳膊上的肉就能被撕下一大块。”
听他这么说,皇帝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却有大臣提出质疑,“就算伤痕不吻合,也不能说明福瑞公公是在撒谎。毕竟大理寺内的刑具那么多,想要逼他配合你们欺君,自然也可以用别的刑具。”
景煜冷厉的眼刀飞向说话那人,“这位大人倒是似乎很了解大理寺,难不成提前调查过?”
对方气急败坏,脸色涨红。
“怎么可能!”
景煜收回视线,直接向皇帝请旨。
“皇上若是不信,不如现场下令派人前去大理寺,将刑房当中的刑具一并带来。若是有能找到一款与福瑞公公身上伤痕吻合的,微臣愿意承受一切罪名。
但若不是,还请皇上严肃处置刚才趁乱落井下石,攻讦大理寺以及凌寺正的人。”
“这!”
“怎么能这样?”
“大理寺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大皇子一派的朝臣们没想到景煜如此强势,纷纷将矛头从凌曦调转到他的身上,而凌宇尧则是抓紧机会添了最后一把火。
“皇上,从刚才简单的询问来看,福瑞公公言语不详,且前后不能自圆其说,实在是漏洞百出。摆明了是有心人企图利用二殿下救母心切的特点设下的圈套,还请皇上慎重考量。”
二皇子此刻早已红了眼,他狼狈地往前跪行几步,言辞恳切地请求道。
“父皇,儿臣不否认的确有为母后洗清嫌疑的意图,但儿臣绝不可能大胆到随便找个太监就敢欺君。就算要找,儿臣也一定有本事选个绝不会反水的人,何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倒是实话。
皇帝虽然不喜几个儿子争权夺势,但对他们还是很了解的。
大皇子仗着一个“长”字,做事张扬跋扈,性格也与璃贵妃相似,是个不饶人的主。相反二皇子虽然是皇后所生,但却相对隐忍,也更有城府一些。
倘若二皇子要故意推个人出来造假,也不会选到福瑞这种货色。
眼下大皇子一派的大臣们越是攻击凌曦和二皇子,反而越是显得刻意。
思忖了许久,皇帝才悠悠开口。
“起来吧,朕何时说过不信你。”
二皇子闻言大喜,“多谢父皇。”
这一态度的转变,立刻让好不容易倒向大皇子一派的局面又扑朔迷离起来。既然二皇子无错,那错的人就只能是别人了。
皇帝凝视着瑟瑟发抖的福瑞,语气之中透着十足的杀意。
“说吧,是谁指使你陷害二殿下?”
“皇上!”
福瑞几乎要吓得晕过去,两股战战连标准的跪姿都保持不住。
“奴,奴才没有撒谎。”
“哼,你真当朕这么好骗不成?”
“……”
福瑞在惊恐当中,下意识就扭头去看金殿上的朝臣。
皇帝注意到他这一动作,眼睛瞬间眯起。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看谁,但却可以肯定福瑞的确是有人指使。
“来人,将这个狗东西给朕拖出去轮棍打死!”
“且慢!”
清朗的嗓音在金殿内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回眸。
皇帝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凌曦时,诧异且费解。
“凌曦,此人陷害你和二皇子,你为何还要阻止朕?”
凌曦拱手,“真是因为他陷害微臣和二殿下,才让微臣务必确定有人要利用这件事攻讦皇后娘娘。还请皇上将福瑞公公交给微臣,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
“皇上,臣以为凌寺正有些危言耸听了。”
“就算福瑞有错,但也并不代表皇后就是无辜的。还请皇上坚持之前的处置,给宁贵妃一个交代。”
更有甚者直接将苏穆给推了出来。
“皇上,宁贵妃尸骨未寒,镇边大将军因为此事也已经是心力交瘁。微臣以为无论于公于私,此事都该有个了结。”
听到此人这么说,凌曦的视线落到了苏穆的身上。
只见他虽然还是穿着那威风凛凛的官袍,但身形已经明显瘦了一大圈。而且眼下乌青一片,精神状态也相当糟糕。
两人视线相交,凌曦能够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达出的失望、愤恨以及不解等复杂情绪。
明明之前是共同抵抗璃贵妃和大皇子的战友,他不明白凌曦为什么会突然倒戈,难不成真是选择了辅佐二皇子?
凌曦被他这不信任的目光刺得心头一痛,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并且主动向对方走去。
“苏将军有礼。”
苏穆眸光冷淡,“苏某可当不起凌大人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