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皇上和额戴青沿着石级上去,门是虚掩的。额戴青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在门外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一个穿着百衲衣的老者过来开了门。

老者看到皇上的穿着,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当今的圣上,连忙把他迎到里屋就坐。

老者深施一礼道:“老衲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皇上道:“请问方丈是?”

老者道:“老衲是本寺住持方丈,法号朴聪。”

皇上道:“朴聪法师,请坐。”

朴聪便在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额戴青则站在皇上身边。

朴聪道:“今皇上到敝寺,敝寺添辉,皇上有何相问,老衲定当知无不言。”

皇上道:“朕今天狩猎至此,见此庙新建,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听说这是佛教所在地,朕对佛教知之甚少,但好学佛法,从谁而传?请告之一二。”

朴聪恭维道:“皇上贵为天子,乃金龙王转世,天生大善根,大智慧。故好佛法,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所以天下至尊也。”

朴聪本意奉承的几句话,让年轻的皇上很是受用,于是又问道:“人们常说佛法无边,普渡众生,请问如何做才能普渡众生呢?”

朴聪略作思索,便道:“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思拂心之事。”

皇上静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自己如有一瓢水,给人一口水;积小善,成大善;积大善,成王业。心本无生因境有,境有则须善处之。《中庸》有言: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皇上频频点头称是,说道:“听法师一句言,胜读十年书。”接着又问道:“刚才法师说到《中庸》,且如何?”

朴聪道:“《中庸》中不乏修身治国之慧语,然而其中说心性而归之天命,与老庄大致相同,老衲却不敢苟同。”

“噢?请讲!”

“古人云‘诸王君子不知为谁’,如陛下身为帝王,乾乾留心此道,即不可以帝王定陛下品位也。非但是帝王,就是如来佛祖,示现成佛,脱掉其一身御服,穿着破旧的布满灰尘的衣服,亦不能禅坐佛位也。”

皇上不太明白,说:“请法师明示!”

朴聪道:“老衲的意思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佛性,但有的人能成佛成祖,有的人却只能终生平庸劳碌。皇上礼佛,聪慧明智,自然能成佛成祖。”

朴聪这一番似是而非,让人似懂非懂的理论,一方面在竭力向皇上显示着自己的佛学之高深,另一方面也是在向皇上灌输佛学的高深奥妙。

年轻的皇上还真被他这些玄奥诡秘的说教给迷住了。

皇上听得入迷,问道:“朕近日心多有不安,是何缘故?”

朴聪欠身答道:“舍利佛曾说:一黑牛,一白牛,一绳将它们绑缚,请问皇上,它们是谁系着谁?”

皇上想了想,摇摇头说:“朕不知。”

朴聪道:“其实都不是,只是绳子将它们相互牵引罢了。这就如六根与六缘,既不是眼去缘色,亦不是色来缘眼。系此黑牛白牛的绳子,只是一个人的贪欲啊。其实心,只是一种被尘世烦恼所包裹的莫名痛苦的思想。”

皇上问道:“那如何才能安心呢?”

朴聪道:“凡人多为境碍心,事碍理,故常欲逃之以安心。实不知乃是心碍境,理碍事,但令心安境自空,理寂事自寂,勿倒用心也。”

皇上听着沉吟不语。

朴聪又道:“自性本来清静,即是修行菩提。六祖禅师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会了此意,心自安矣!”

也许朴聪正好说中了皇上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地处境。他认为自己一直处在一种无以自拔的烦恼之中,幼年丧父,宗室奚落,睿王欺凌,战乱频仍,清初百废待兴,连自己也没想到会被选为皇上。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他只觉得自己不快乐,不自由,连原先慈爱的母亲也显得冷酷无情,皇后不为自己所喜,再选的皇后仍不为自己喜欢,在他的内心里,爱情就像一个虚幻的字眼,永远也不可能在现实中找到;爱情又像一只挂在天上的耀眼的星星,自己是永远也摘不到的。一切似乎都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思想,不管是否愿意,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因此,他一边坐在养心殿上发号施令,一边又常常反躬自省。他极力地在寻找着一种能让自己解脱的方法。一方面,他努力去寻找他的爱情,他找到了董鄂,可是董鄂如今却不属于他;他找到了石小宛,可石小宛只是一个青楼的汉族女子。另一方面,他企图从书里找到寄托。于是他找到了庄子,在庄子的逍遥自适和超然物外的言论中,暂时寻找到了一条自我释放的路。庄子认为人生可以无为,可以超然,生就生,死就死,甚至认为死亡也是一种快乐。这种逍遥于生,超然于死的快乐竟然会超出帝王之上。这些思想让内心苦恼而无法自拔的顺治帝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后来,他又开始接触到佛学理论,觉得佛学更深邃,于是又倾向于学习佛法了。

以前,他只是从书里接触有关的佛学理论。今天,他亲耳听到朴聪跟他说佛法,他真的为朴聪的博学而打动,想学佛法的愿望变得更强烈了。

他和朴聪就这样谈论着玄奥的佛法,兴致盎然,毫无倦意。倒是旁边的额戴青听得一脸的茫然,越听越糊涂,听得瞌睡都上来了,他眯了眯眼睛,晃了晃身子,竭力使自己振作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额戴青不得不提醒皇上,该回宫了。皇上这才意识到,出来已很久了,跟朴聪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是该回宫了。

皇上这才意犹未尽地向朴聪道别,并说道:“朕今天不虚此行,朕还会来的。”

在回去的路上,皇上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显得神清气爽。

额戴青不解地问道:“佛学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值得皇上如此神往?”

“你不懂,佛学的奥妙大着呢。”皇上说道,“过一阵子,朕还想请朴聪法师到宫中讲佛,那样,朕听佛学讲解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