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筷间的丸子,轻轻掉落碗中。
看到这幕,司莫忧眉心紧蹙的望过来,声如蚊讷:
“先物证,再人证,这是要把九弟谋杀储君的罪钉死啊?你猜得到是谁吗?父皇体恤,母妃和我之前一直留住宾王府照顾,最近两日才回宫,听珍母妃那名和九弟通信的禁军意图逃跑被杀,这又会是……”
她的碎碎念,沈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暗暗想起司不遇在信笺中提到的新证据。
真特么料事如神哇!
问题是,这个新证据他猜到是谁么?
若已猜到,为何不提醒自己?
思绪滚滚间,沉吟少顷的文帝怒嗔“一顿饭都不能让朕好好吃”,随即命庞松和柳知一起出去,将人证直接押解至椒房殿。两人领命出去,悠扬丝竹已然多余,路福公公瞅着文帝脸色阴沉,抬手示意停下。
沈兮感受得到,不少人正投来含义莫测的注视,其中就包括文帝和司楠庭。
老狐狸想什么,难揣摩。
熊孩子怕什么,易猜测——
他在怕!
怕万一待会人证给出天衣无缝的证据,证明他九皇叔才是真凶,那么就证明,自己不仅诓骗他,而且两人还将站去不死不休的对立面,杀父之仇,不同戴天啊!想到这,沈兮借着帝后起身安抚气促的永国公的间隙,遥遥的、飞快的眨了一记眼。
司楠庭收到这记眼神,呆了一瞬。
她只穿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普通宫装,发髻更是弄蝶盘的常见妇人髻,额前碎刘海随动作而荡漾,然玉颜上的清澈水眸,和那记眼神里的沉静笃定都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好像只要她在,一切都不会变成问题,又好像……
好像只要她这么轻轻一眨眼,即使奉上所有,自己亦心甘情愿!
瘦削几分的脸划过丝丝诡谲的躁红,司楠庭赶紧也起身去安抚太外祖父。
片刻,庞松和柳知去而复返,身后两个禁军押着一个身穿淡灰长衫的男人,两鬓微白,黑发簪着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清瘦修长,尽管镣铐加身,但步履依然平静,颇有行云流水之感。
“这人谁啊?”
“穿得挺寒酸,不像什么大人物呢!”
“既然是和老九密谋之人,肯定一直藏在暗处呗,想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这人……这么看着有些眼熟呐?本王好像在那里见过。”
“贝亲王真见过他?”
沸水般的议论此起彼伏,落在沈兮耳中全变成蜜蜂一般的嗡嗡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一步步走进南殿的人,竟然是……司不遇之前从司不垢手里救回来、染青嬷嬷相思了一辈子的男人……
宋之堃!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脸色,不受控制的染上一层青白。
沈兮死死盯住仍然能瞧出几分年轻时风采的男人,心神俱震。
长公主一事后,司不遇还特意将他安排进祁山学院任职,老祖宗也暗示文帝不得再行杀戮之事,当时司不遇和她都很安慰,觉得总算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谁曾想……
司不遇说过,宋之堃棋艺高妙,两人都有棋逢对手之感,因此时不时约在祁山书院对弈。
一来二去,两人算处成了忘年交。
如今,这个忘年交是要背后捅刀子吗?
司不遇究竟有没有猜到……新证据会是宋之堃?
司莫忧见她怔仲出神,担忧低问:
“你认识他吗?”
“我……”大脑高速运转,沈兮扯扯嘴角,“勉强算认识吧。”
“熟识之人?!”
司莫忧的忧虑更甚,这些日子老九夫妇去南方传回的消息,让她对沈兮的喜欢越发浓了,再加上七哥还仰仗她神奇的药救治,万一他们出事,往后可怎么办?想到这,她义愤填膺的说,“最烦这种熟识之人的背叛!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暂时没有。”
宋之堃的眼神,始终不曾转过来。
饶是沈兮一看再看,他也一直保持目视前方,平静得让人想起“视死如归”这个词。
或许是受他这份平静感染,最初的慌乱过去,沈兮逐渐恢复冷静。
宋之堃乃读书人,生平最重礼义文德,应该不会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心背叛,老九根本没有做过毒杀司不凡的事,凭他一张嘴,也说不出什么花来,静观其变,莫慌莫慌!
“下跪何人?”路公公厉呵。
“草民宋之堃见过陛下、娘娘。”
话音甫落,满堂俱惊。
贝亲王英亲王几位年长的随即想起,此人不就是当年高中探花那位么?
而文帝,早已从龙案后腾得站起,脸色铁青!
很快,窦皇后脸色也微变,反常的扣住文帝右手:
“皇上,时间良多,不必着急。柳尚书,此人就是你所谓的人证?”
“是。”
柳尚书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的反应似乎都很奇怪,拱手回复,“此人原是绣州清河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去年来京,目前在祁山书院任职。臣来之前已调查过,此人和昀王数回在祁山学院对弈,私交不错,这点祁山学院不少先生和学子都可作证。”
宋、之、堃……
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面容,随着这个名字再度浮现于眼前。
文帝这一刻甚至怀疑,眼前一幕是某种神秘的天道轮回,也就是俗称的报复——
昔日年轻气盛视情爱大过天,一怒诛他满门,如今,他来索要报酬了!
这个报酬或许是老九及昀王府,又或许是……
司不垢逮住空子,气愤难当的质问:
“既是人证,柳尚书,此人证言何在?内容为何?还不快快道来!”
“是,皇上娘娘,二殿下……”
“不劳烦尚书大人。”宋之堃脊背挺拔,淡然开口:
“草民自己陈述即可。铁木匣子里的所有书信,是草民模仿昀王笔迹所写。”
“什么?”窦国舅龙行虎步的走出去,怒声质问:
“意思是昀王授意你模仿他字迹,和禁军胡灿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