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略沉的眼皮,司楠庭看向沈兮。
明媚阳光从她背后的树影间斑驳照落。
给她小巧窈窕的身影平添几分温柔圣洁,只是……
她的眼神,清冷如霜!
让人稍一碰触,便觉刺骨寒凉。
最初看到她时升起的喜悦和奢念都被冻至瓦解,他甩开荡在眼前的乱发,讽刺道:
“如你所见,没死!你来做什么?呵,想不到去一趟武州,你倒和弑天盟这种下三流交了朋友!十万两救我一命,沈兮,你这般大方舍得,不知情的还会以为……”
“你想多了。”
直到此刻都没有一丝悔意和觉悟,沈兮睥睨过去,冷淡打断:
“于我而言,你根本不值得花这十万两!救你一命,不过是受皇后娘娘所托!”
“皇祖母……”
布满血丝的视线中浮现出那个总是一身凤袍、尊贵高傲的女人,司楠庭有些不信。
她临死前已那般失望透顶,还会救自己?
“很意外?”
沈兮樱唇冷勾,“也是,在你做出那种数典忘祖的事后,娘娘还要留你一命,确实应该意外。”
“你……”
胸前中了一掌,挣扎着爬起来的司楠庭腔腹剧痛,稍稍用力,嘴角便渗出血来,“是,我数典忘祖!我忘恩负义!我不是东西!但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兮!你想过没有……”
他踉踉跄跄按胸走过来,布满血红的眼疯狂盯住岿然不动的少女,“你想过没有?”
“听你这语气,怪我是吗?”
沈兮觉得既悲凉又好笑。
这特么算不算一出古代版“全天下皆他妈”系列?
自己怜他年少惨遭剧变,到头来……
冷淡反问,犹如三九天凉水从头淋到脚。
男人几欲眦裂的瞳孔眨了眨,里面火焰散尽,只留无限自嘲的层层灰烬:
“不,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无用!怪我自己无用!若是我根基再深些,手段再老辣些,能哄得皇祖母将窦氏满族托付,我何至今日?成王败寇,哪朝哪代的皇族不如此?”
“原来你是这么看的。”
多说无益,沈兮摇头:
“废话少说,这两人会护送你去黑州,你好自为之!”
“黑州……”
唇畔咧开丝沁凉入骨的笑,男人仰天大笑,笑到眼角湿润,“想我司楠庭出生天家,第一天来到世界便是尊贵的太孙身份,如今却沦为庶人,要去一个茹毛饮血、冰天雪地的蛮荒之所!哈哈,沈兮,你怎么就这么多管闲事,不让贱人杀了我呢?”
“他们两伤势如何?”沈兮不想和他再做无意义掰扯。
“一时半会死不了,乌盟主留下的人说他们备了一辆马车。”
“乌十郎做事还真仔细周到,你去把马车赶过来,将他们三个弄上去,然后……”
金乌开始下沉。
漫天遍野的流光随金中,沈兮最后瞥了一眼司楠庭:
“圣旨怎么说的,就怎么做。”
“是。”
马车很快被赶过来,司南司北率先被抬上去。
高高坐在骏马上的沈兮揪住缰绳调头,打算先走一步,如果离开得太久,文帝会起疑。她笔直而窈窕的背影映着金芒照入眼睛,被陆流云架起的司楠庭忽然间泪流满面,出其不意将他狠狠推开,猛地朝一旁的树干撞去!
砰!
沈兮蘧然回眸,陆流云惊喊扑过去,然而……
一心求死的司楠庭更快一步,将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口!
“掰开他嘴!快!”
不得不再跳下马,沈兮清叱。
可惜为时已晚,陆流云捏住他下颌强行驱吐,他喉头明显用力咽下去!
二话不说去探脉,沈兮却发现,他服下的,是……
无欲无求!
她震骇看向面容奇异平静下来的男人,明知得不到答案,还是问了句:
“这种毒药,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恨……”
断心脉的剧毒不是儿戏。
司楠庭几乎刹那间瞳孔涣散,他用尽力气抬手,似乎想再碰一碰近在咫尺的花样容颜,但只抬了一抬,便无力垂下去,眼皮随之覆上。
陆流云见沈兮神色有异,想给他灌点内力试试缓一下,被少女抬手按住,“无用,此毒无解。”
“主子!”
马车上的司南司北狂奔而来,见司楠庭去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自尽。
好不容易消散的血腥味又重新弥漫聚拢。
心情若瀑布直下般激荡,又似死水微澜般幽暗。
花了两分钟才找回正常的、冷静的思绪,沈兮攥拳起身:
“你们打扫现场,若不能完全清除弑天盟中途搏杀救人的痕迹,就反其道行之,尽量弄乱破坏。总之弑天盟和我,今天没有出现过。我先回宫,陆流云,你待会办完事直接回府。”
骏马长嘶,沈兮迎着夕阳策马奔腾。
颠簸中,不由得想起司楠庭最后两个字:我恨……
恨什么呢?
恨我么?
还是恨这所有?
同一时间,周国王都。
某处气势恢弘磅礴的朱红府邸里,一名年轻男子躺在鲛纱间,不断发出破碎呓语:
“我恨……我恨……我恨……”
“晨儿?”床畔的美妇人擦了把泪,俯身柔唤,“晨儿……”
“我……”
男子艰难睁眼,凑过来又哭又笑的美妇人陌生极了。
自己不是选择服下无欲无求死在沈兮面前么?
凤锦之说无欲无求其实出自沈兮之手,如此一来,她就能用永远记住自己!
现在这是……
干涸的唇张了张,他躲开妇人伸过来的手:
“这……是……哪里?”
“晨儿,你……”美妇人花容失色,一边挥动帕子命丫鬟去传大夫,一边落泪解释:
“这是摄政王府,这是你的家啊!”
大宋从不曾有摄政王,四国间只有周国……
瞳孔猛的一缩,他急切惊惧的问:
“周国?”
“当然是咱们大周,晨儿,你可别吓唬娘!都是娘不好,娘不该……”
周国摄政王慕容凡……
脑海里跳出这几个字,他抬手反指自己:
“我……叫……慕容晨?”
“是啊,晨儿,你这……”
美妇人心乱如麻,亲自起身去见大夫。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儿子,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