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楠庭出事的消息,第三日清晨才传至宫中——
一名砍柴樵夫撞见遍体发臭的死尸和血腥,惊慌失措报去京兆府。
楚刘亲自领人去看,却发现其中一具尸体乃前太孙。他吓得两股打颤,屁滚尿流面圣汇报,文帝呆了一瞬后爆发这段时间第三回狂怒,限命京兆府一月为期,务必找出元凶!
又得了个随时说不定要掉脑袋的事,楚刘苦脸走人。
回到起居殿,文帝打量配药的沈兮良久,突然问:
“楠庭被人杀了,是不是你和老九干的?”
“不是。”
早习惯文帝反复的疑神疑鬼,沈兮淡定跪下,“父皇明鉴,臣媳曾受母后大恩,即便太孙曾做过些错事,臣媳也会看在母后的大恩上不予计较。况且,他被父皇贬为庶人,发配黑州,臣媳何须再咄咄逼人的赶尽杀绝?”
“可……他对你……”
“父皇明鉴,那些不过是些流短蜚长。”
“是,流短蜚长。”
人都死了,又何必再给他再添污名?
文帝对沈兮的这个回答很满意,疲倦挥手让她起身,又坐在龙椅里自言自语的喃喃,“不是你,老九这两日又在筹备周国使臣来宋事宜,天天连轴转,也不太可能。那么,会是……珍贵妃和老五吗?毕竟楠庭那晚……说……”
沈兮听得心惊。
只是,此刻若为珍贵妃母子说话,演戏又会功亏一篑。
她识趣没作声,越发留心文帝的一言一行。
过了两日,大概疑心病又发作。
伺候他喝药时,沈兮听得这些日子都精神不济的男人凉凉唏嘘:
“当日朕下旨将楠庭贬为庶人,皇族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不染敢出声为他求情,当真……讽刺的是,朕听说,老六后来还被纯妃狠狠训斥一顿,你说,纯妃这是什么意思?”
“……”
我哪儿知道纯妃什么意思?
沈兮不咸不淡敷衍几句,文帝听得却不高兴,直接瞪眼:
“你明知朕问的是……纯妃母子有无可能是下手之人?”
“父皇,六皇兄素来宅心仁厚,怎么会?”
说到这,沈兮也是服了。
所有人都在他怀疑之列,却偏偏忽略其实想要杀人灭口的凤锦之,也不知凤阙和凤锦之那日究竟给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每每想起此事,沈兮就觉得,这位新任左相凤阙,只怕比从前的何左相还要城府深沉,不得不多防着些。
这日,司不遇入宫来汇报手头诸事进展。
趁文帝用过药昏昏入睡,夫妻两终于又逮住空隙密会一面——
沈兮将那日司楠庭自尽的事告之,司不遇听得也是良久无言。
之后,他分别告诉沈兮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一是珍贵妃之事经过仔细核实,确实和她说及前调查并无出入,基本能跟父皇交差。
之二是姚青好转能下地走动,枯骨似乎也有转醒迹象。
坏消息之一是侥幸又逃脱的凤锦之再度蛰伏,以凤霖身体抱恙为借口,紧闭帝师府大门,拒绝一切来客,之前在秦楼楚馆若有若无接近他的人也少了。
坏消息之二,周国这回借文帝寿诞为名派使臣来贺,联想到之前夏州遇截杀,他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
八月末的夜空,仍旧繁星璀璨。
琉璃瓦屋顶一隅,沈兮靠在男人怀里,轻问:
“你有没有觉得……事情越来越朝我们之前没想过的方向偏转?”
“怎么说?”
虫鸣阵阵,花香宜人。
见她似乎不太展颜,司不遇的手越发扣紧了些。
沈兮想了想,抬起美眸和男人对视:
“怎么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还记得那时刚来,你跟我说过至今都让我印象深刻的话,和挣钱一样,命也要靠挣。一路走来,如今咱们的命基本不用靠挣,但……面临的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菱唇抿了又松,松了又抿,她将盘桓心中几日的问题道出:
“你想过……有朝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吗?”
这个问题,在去西北赈灾的路上,枯骨问过。
回来,得知他和沈兮闹掰,以请去府中尝夫人所制青梅酒的刘广德也问过。
在他们面前,司不遇都一句话粗略带过,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女人也这般敏锐,即使时不时就被困在宫中侍疾这位侍疾那位。
见她面色沉静,不似平日活泼欢快,知道她在这宫里目睹过太过悲欢离合,司不遇轻答:
“没有哪个皇子会不想,但你知道,我体内秘毒……”
太子和老二没了,司楠庭没了,受宠的司不羁陷入身世疑云和取向问题……
皇子们除开司不染和司不离,便只有他。
司不染倒文韬武略,可畏母如虎,病秧子司不离更不用提!
这两日她无意瞄见,文帝这两日批阅的奏折里,时不时有人谏言再立太子。
想到这,她静静看向自己男人:
“撇开秘毒呢,你想过那个位置吗?”
她的眼睛倒映着星光,明澈得像两汪泉水。
对上心爱之人这般眼神,司不遇便是想一句带过,也难。
少顷,他点头:
“想过。但那个位置有它的好,也有它的不好,若你不愿我走向……”
“我不愿……”沈兮意外,但似乎又不意外,“你就不要,是吗?”
“是。”
深瞳自然而然流露出柔情无限,男人吻吻她额心:
“因为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明明是轻如蝶翼的碰撞,但愣是激出一道电流直撞心灵。
读懂他臂弯用力传递出的担忧,沈兮轻呼,换上轻快的口吻:
“是我犯傻了,这种事没什么好讨论的,做人最要紧问心无愧,咱不用阴谋阳谋,不靠谄媚诡计,尽心竭力办好每件事,假如最终位置仍是你的,为什么不要?不过,如若真有那天,老九,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司不遇爱极她的明媚欢快模样,笑意温存。
“先拉钩!”
“本王从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还用……”
司不遇失笑。
可,某人葱白的小手指在那勾啊勾。
勾得心直痒痒,他只能认命伸出手指: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