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至此,殿外的天色都已暗了。
龙椅里的闵净疲色深深,但仍强打起精神,沈兮则伸长坐麻的双腿,心中也暗暗猜测是那枚玉盒将浅浅带去了宋国——
在那里,她遇到宋文帝,之后,有了自家老九。
相比这些,闵净更关心的则是他父皇。
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写满渴望,沈兮很贴心的问:
“先皇登基不过两年,为何突然病危?”
“中毒。”
淡淡看了眼闵净,慕容凡言简意赅。
心里不由得浮现出林太后那袭华丽无双的凤袍,沈兮舔舔嘴:
“谁下的毒?”
“你猜得到,不是吗?”
“是……”闵净猛地起身,“太……太后?”
“没有实质证据表明,但……不管是先皇还是我,心里都有数,只可惜……”
慕容凡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脑海中全是昔日闵康的音容笑貌,“皇上保重龙体,不必动怒,这件事交给本王来办,因为……先皇在世和离世之前,对此都有交代。”
“先皇对太后,真是情根深种,对吗?”沈兮敏锐的问。
“是,在他心里,林纯自始至终就是一抹魂牵梦绕的白月光。早在当年我从凉国回来想要报仇之际,他……就阻拦了我,说他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杀掉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因为他这句,我才会……”
慕容凡唏嘘长叹,“谁能想到呢,那个女人的心比石头还硬,任凭先皇怎么捂,也捂不热。”
其实闵净早到了选妃的年纪,只不过体弱,一直唯入后宫。
对男女情爱,他完全没办法了解,愤慨的道:
“父皇定也是被她骗了!就像朕之前一样。”
“不……”两人不约而同吱声,“他并没有。”
朝沈兮投去颇为赏识的一瞥,慕容凡在闵净殷切希冀的眼神中,还是说了——
得知慕容凡回京,闵康高兴坏了,好兄弟总算又见了面!
考虑到宗祠和国祚传承,闵康第一回主动央求慕容凡,希望他不要再离开京城,留在身边帮助自己。寻找多年未果,那时的慕容凡基本认定浅浅已亡,心既然再无波澜,留在哪里不是留?
而且,除开浅浅,闵康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了!
他留了下来,并且绝对强硬的姿势进入朝堂,很快被闵康封为唯一一个异姓王!
在这期间,除开抗衡林氏,他也不断寻找好大夫,希望能替闵康解毒,只是,三年过去,并没有任何好运。而这过得十分艰难的三年,林太后一再来扰,他不想让时日无多的好兄弟再为这个女人生出任何嫌隙,开始不断往身边收女人。
回京都第四年,闵康的后宫终于迎来其中一个嫔妾得孕的好消息。
这是他登基后第一个孩子,十分看重。
遗憾的是,毒入骨髓的他只等到孩子诞生,粗略看了眼,就撒手人寰。
临终前,他册封慕容凡为摄政王,请他为新生子取名,说从此将孩子和江山托付给他。但是,他也希望慕容凡无论怎样对付林氏都行,他只有一个临终请求:
希望慕容凡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留林纯一命,不废后,不杀她。
“皇上……”
慕容凡忍痛低问,“就这么爱她?”
奄奄一息的闵康躺在明黄龙床上,朝能够托付身后事的兄弟虚弱反问:
“你也有这么爱的一个人,不是吗?”
“浅浅绝不会像她这般……”
不忍让他临终之际还心塞,溜到嘴边的“心狠手辣”被慕容凡咽回去,“是,臣也有这么爱的一个人,可若她如此相负,臣断不会如皇上这般……皇上从前不也对臣说过么,她的心是石头做,怎么捂也捂不热。”
“亏你聪睿不凡,连这也想不透么?”
闵康慢慢闭上双眼:
“朕这哪里是为她求一条活路,而是……成全自己这一世的钟情。如果说朕对她今生今世的心意是上苍注定,那么就让这最后的成全,当做斩断来世任何牵连的剑。若有来世,朕不要再认识她,也绝不会再爱上她,你……懂么?”
“臣……懂了。”
话虽如此,慕容凡却知道,之所以留在这道遗命,还是因为闵康心里有她——
他为人仗义,能力卓越,却最终英年早逝,在“情”字上败得一塌糊涂!
甚至送了性命还要留住那个女人的命!
这就是爱吗?
难道真如成为凉国皇帝的孟陵所言,情爱缚人,无情无爱才最好?
将闵康亲自送入皇陵那一日,慕容凡在棺椁前狠狠哭了一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天,他是真的忍不住,哭死得惨烈的浅浅,哭情深被负的兄弟,哭天地造化弄人,哭……
从此之后,他在世上再无任何牵挂,除开照顾小皇帝和守护周国,终生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让慕容凡没想到,在他全心全意为闵康举办丧事期间,闵净的生母晴妃“意外”去世了。
说是意外,但谁下的手,一目了然——
没有了生母,小皇子自然要被送至正宫嫡母处抚养。
小皇子成为太子,林氏则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对此,慕容凡也想过要不要自己也制造一出意外,将林纯送去地狱,可……林纯耳目众多,早已得知闵康弥留之际的遗言并张扬出去。
打定主意从此无心无情的慕容凡倒不担被世人咒骂的名,只是每每动了这念头,他就会想起和闵康的昔日情谊……
说到这,慕容凡忽然起身,撩袍认真对着闵净跪下:
“请皇上见谅,因臣一时心软,导致您被太后偷偷所害,一切都是臣……”
“不废后不杀她之命,乃父皇留下,王叔何必自责?都是命罢了。”
久病成良医,久病也会学着参透人生种种实苦。
目送苍老而冷峻的背影远去,闵净朝给替自己又施针的沈兮喃喃轻问:
“你说,爱……究竟什么呢?”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别人问这个,沈兮施针的手,蓦然顿住。
是啊,爱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