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敛眉，眼神投向窗外似火的榴花：
“确定。他为我做好了所有安排，我该回去了。周谦说得对，我的家在宋京。”
“回去也行，只要你……”
锥心刺骨之伤，世间并无任何良药。
慕容凡觉得多说无益，改口说：
“日后若是宋国呆腻了，随时来周国做客。还有，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两日，无我大师即将来京都，你想见见他吗？是本王恳求他来替陛下瞧瞧身体，看看有无法子化解。另外，本王要你见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听听佛法……或能让人稍得自在。”
掉下悬崖的玉盒和人一样，都没找到。
想起沈墨说连他也不能确定无我大师究竟什么来头，沈兮点点头：
“行，您看着安排吧，见不见都行。”
如今的她，对探究无我大师究竟什么身份已没有任何兴趣。
周谦所领的商队计划在京都停留十日，决定回去后，沈兮就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但她觉得无事可做更让人难受，还不如和半夏一起收收拣拣。临回前一天，无我大师抵达京都。
因声名在外，京都城热闹坏了，人人都想一睹大师风采。
因是受慕容凡之邀，无我大师入住了王府旁老早就被收拾出的小院子。
再加上鲜少出宫的闵净过府，这一天的王府，简直车水马龙。
窝在永婷院的沈兮，就这样静静听着前面时不时传来的声音，连身都不想挪。
傍晚，正和同样收拾准备完毕的周谦正聊着路程，王府管家来了，说王爷和无我大师在用斋饭，请沈兮一道。两个都算得上长辈，不去未免拿乔，换了身浅碧裙，沈兮独自去了。
檀香袅袅。
一入门，她就看到慕容凡正起身，尊敬道：
“本王先回去，晚些再来跟大师讨教。”
说罢，他转身出来，经过沈兮身旁时，轻轻叮嘱：
“大师得知你在府上，主动要见你，这是难得的福报，和大师说说话，别拘着。”
闻言，沈兮朝厅内盘腿而坐的人望去，他眉目平凡，是那种放进人海中丝毫不会引起人注意的平淡五官，但……
或许真是得到有为，眉眼间给人种尤为慈眉善目之感，仿佛一看到他，就会令人心情变得安宁祥和。
想起沈墨故事里缘起的司不遇和沈兮，她走进去，双手合十：
“晚辈见过大师。”
“沈施主有礼。”
无我大师一袭月白袈裟，笑眯眯同样合十：
“纵在凉国，也就闻施主大名，今日总算得见。”
“大师言重了。”
在罗汉床旁的小圆凳上恭谨坐下，心境寂寥的沈兮菱唇轻扬，清淡如水，“这话，本该是晚辈想说的话，久闻大师盛名，从前还想专程赴凉国拜会求教，没想到最后在周国京都与大师得见，由此可见……人生之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一杯白开水，被递了过来。
无我大师的目光慈爱又深远，言语更是意味深长：
“妙不可言的，沈施主觉得只有人生缘分么？在老衲看来，天地之间，比缘分玄妙的，层出不穷，打个比方，此时此刻，坐在老衲面前的施主你，似乎就是妙不可言的生动版本，沈施主觉得呢？”
这老头儿，说话还挺直奔主题。
水里有一种莫名的味道，有些像沈兮熟知的混沌茶，但又比那浅淡。
沈兮抿了两口，起身恭谨放下瓷杯，黑漆漆的眼珠执拗盯过去：
“所以，大师知道晚辈来自何方？”
“三千世界，总有来处。”
盘腿而坐的无我大师豁达浅笑，“在老衲看来，对目前的施主来说，来处已不及归处重要，施主以为如何？来处有生命的起源，血脉的相连，而归处……沈施主想为自己寻找怎样的一个归处呢？老衲以为，这才是施主目前要最重要的考量。”
沈兮蹙眉：
“若晚辈想要回到生命的起源，大师……能帮晚辈？”
就像当初帮那个沈兮一样吗？
这句话，她没问出来。
在听过沈墨叙说的那些后，她认为无我大师应该对自己从异世而来一清二楚。
果然，恍如菩萨低眉般的大师眯眼笑了：
“老衲若不能帮施主，又何必请施主过来想见？三千世界，自有其法度和秩序，纵容有人能够通过一己之力通过世界缝隙改变些什么，大的秩序仍在运转。实不相瞒，老衲就是那个……专门修补缝隙、维持秩序的人。”
“所以……”
心里升起莫可名状的一点点希望，沈兮舔舔嘴角：
“大师是神？”
“神也好，人也罢，都逃不过天地间大道，施主不必纠结于此。”
“那……”
沉寂许久的心慢慢提去嗓子眼，她艰难低问：
“既然如此，大师当知相比归处，晚辈更想追求的是另一件事，大师能帮晚辈吗？只要大师有办法，晚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大师能将他带回来！”说罢，她顺着圆凳滑去地面，虔诚跪在罗汉床前：
“即便，从此要随大师青灯古佛长伴，晚辈也……”
“犹记当年老衲游历宋京，老衲曾赠过司施主一个锦囊，内有一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时至今日，这句话仍然有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沈施主此刻执念，莫非不记得自己之前和沈墨的对话了么？若赴死是他的决定，你会……”
怎么会不记得呢？
只是，言犹在耳，心却如被猛兽撕裂，又像化作灰烬。
在她泪流满面之中，无我大师轻柔继续：
“司施主体内秘毒和魇蛊世间无解，他决意赴死，是对宋国千万百姓的负责，亦是……”
“可您……”
沈兮最痛心的地方，其实也在此。
她和司不遇惺惺相惜，太了解他为何做出这种决定，异位而处，她只怕也会同样选择，但是，即使理解，也分毫不能减轻痛苦，反而让痛苦愈发积累，不断发酵，“可您不是神仙吗？神仙不该是万能的吗？”
无我慈悲摇头：
“不，老衲只是天地秩序的守卫者。沈施主，你的选择是什么？归，或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