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在侍女翠儿的搀扶之下渐渐步入了自己的房间,此时的她确实有些疲倦,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吃什么东西,翠儿知晓这些,也识趣地不多加打搅,只扶着她躺在床上,随后给她盖好了被子,吹熄了房内的灯烛,缓步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便径直离开了。
至于今日的晚膳,瞧她如此疲倦的模样,还是免了吧,毕竟她也确实累了,身心俱累吧。
翠儿仅是无声地叹息,便去忙自己的事情,而如月也随之进入了梦乡,然而疲倦的她,却并没有拥有一个好梦。
她的梦境总是浑浑噩噩地重蹈覆辙,好似将她记忆深处的所有脉络都做了一个全面的梳理,有些是最为真实的经历,有些则是凭空杜撰出的假象,她置身于这种真真假假的虚实之中,睡意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等她好不容易挣脱了梦境,重新醒来的时候,额上已是渗满了汗珠,她伸出手胡乱地擦拭了些许,然而思绪却是越来越浓,再要入睡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月勉强撑起了身,双手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和思绪从刚才的梦境中渐渐走出,可是她越是不去想,思绪却是越来越多,她的思绪不单是有自己,还有别人,以及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想到这个孩子,如月的脸上便流露出一种为人母的幸福和温柔,她伸出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尽管这个孩子还十分微小,甚至她还感觉不到他的脉动,可是她却知道,他极为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体内,这是她的孩子,好不容易苦苦盼来的孩子。
多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在她的体内慢慢成长,随后出世、长大,变成一棵参天大树般的伟岸和成熟,将她这个娘亲好好保护,永远都不用受到任何惧怕和伤痛,可是这一切真的会成真吗?
如月对此只能略带凄婉地苦笑,或许不会吧,毕竟老爷子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兰轩阁里的美人们虽然和萧陌离有过一夜的献身和垂青,可是事后的她们都会在管事嬷嬷的安排之下服一碗特质的汤药,那碗汤药便是无情地隔绝了她们有孕的可能性。
萧陌离若是想要孩子,恐怕兰轩阁里的所有美人,甚至包括后来他有心垂怜的阮七娘,都会有孕育他子嗣的资格和可能,然而他却并没有那么做,硬生生地阻断这一切,目的其实十分明显,那就是他不想担负这个责任。
身处于万花丛林中,萧陌离比谁都知道担负责任的可怕性,若他每一个都担负责任,那么兰轩阁里的所有美人都会是他未来的姬妾,这种趋势的蔓延就是一种负担,他还不想背负上这一切,因为他如今想要背负的只是一个重建萧家的使命。
孩子对他来说其实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在他的思绪里从来就不会担心,如果有谁真的有了他的孩子,未来的路会是如何,毕竟他将这个可能已经无情地抹杀,若是谁有幸偏离了他所设定的轨道,那么等待她的会是幸运,还是惩罚?
从来没有一个美人敢于尝试,也没有哪个美人真的能够凭借一夜的献身就得到了这份幸运,因此如月想要做她们的第一个例子,尽管她和萧陌离的关系很好,尽管萧陌离曾许诺过自己一切的美好,可是许诺往往不是一种现实,或许他是这么说了,但心里却并非那么去想,仅是将她看成一个听话的棋子,任他摆布、玩弄。
如月不愿意这种许诺是一种空谈,于是她设了一个圈套,她选择了一个特殊的日子,和萧陌离一夜缠绵,却并非服下那碗汤药,这种情形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她有孕了,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她早已将这种设想规划在内,可是这些却并非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是萧陌离的态度,她在赌自己待在他的身边,默默地付出了那么多,回报究竟能得到多少,是否可以成功动摇他的心思,就好似她已经十分特殊地在兰轩阁里拥有爱情的权利,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另一份特殊,那就是只有她才能孕育属于他的孩子。
这种特殊,会有可能吗?如月自己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所谓的孤注一掷,其实也就是一瞬间做出的决定,即使自己并不后悔,然而有些后果却是十分严重和可怕的,毕竟是一个无辜的生命,若是真的离开了她的体内,确实很是可惜,更何况她也很喜欢这个孩子,根本不想轻易放弃。
一直以来的执念和埋藏于心里的感受通通化成了一个梦境,好巧不巧地全部呈现了出来,她之所以忽然醒来,便是看到了梦境的后半段,萧陌离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苦苦劝说终究还是无果,他终是在她极不情愿的情形之下强行逼她服下了汤药,不管她是否痛苦、难过,不管他这么做会给她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他都毫不犹豫地让她服下。
她拼尽全力挣脱这个梦境,只因为萧陌离给她服下汤药的那一刻,仍是充满笑意地劝说她,喝了就不会有任何烦恼,她会变得十分自在,而他也不需要再多想其他,一切都会回到最佳的状态,最合适的位置,难道不该是一件好事吗?
如月始终都念叨着梦境里的这番话,却是越想越心惊,只因为以她对他的了解,萧陌离很有可能会那么说,他对于每一个美人的惩罚本来就多,对她其实已经一忍再忍,之前阻止了伶月的惩罚,已是让她受到了痛楚的滋味,就因为他很不满意她的反抗,她该是极其听话的,而不是有主见的那种美人,在他的身边,她必须做到绝对的顺从。
她的这种做法已经不能算作是一种顺从,甚至连有主见这样的说辞都未免说得有些太过,她已经极大地挑战了他的底线,而且已经将他逼到了一处悬崖,要不要就此跳下,仅凭一句话、一个决断,怎么能够呢?
萧陌离不喜欢被人束缚,若是被人圈住了前行的双脚,此人就必须要有他有所服从的缘由,最大的根源还是要他有值得服从的念头,可是她会是这个根源吗?
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这种根源是否真的能够成为服从的缘由,可能性到底有多低,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就听天由命吧,毕竟萧家常年深受天命的安排和庇护,而她的这个孩子正是萧家的子孙,她只有不断地祈祷上天的垂怜,或许这种垂怜便会让她躲过这次危机。
反复地这么想着,如月终究有了阵阵困意,她重新躺回床上,慢慢闭上了双眼,好在接下去的睡意里没有任何因素阻扰,她后半段的睡眠倒还算是十分安稳。
重新睁开眼睛,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如月的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唤来侍女翠儿,翠儿也明白她的意思,早早地准备好了一切,将早膳依次摆放在了桌上,随后将她搀扶到了桌前的凳子上,瞧着她的脸色已显出些许红润,但苍白的境况却仍是真正退却,不禁有了一丝担忧,道:“美人,要不要待会儿吃过早膳,再让周大夫好好看看?奴婢瞧你的脸色还不是太好,需要吃一些东西好好补补,可奴婢不知道该让美人吃些什么,深怕因为奴婢的鲁莽,冲撞了美人腹中的小公子。”
如月拿着勺子,正在品尝一碗精致可口的粥,道:“翠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小心,这可不像是之前的你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没事的,我熬得住。”
翠儿听她这么说,便也就不再多言这些,转而换了一个话题,道:“美人,周大夫今日早上给了奴婢一些药方,全是一些安胎的好方子,他嘱咐奴婢等到美人吃过早膳之后,就给美人煎一副,奴婢是照做,还是……”
如月知道她的欲言又止是对于自己如今处境的一种忧虑,她也很清楚周大夫的阵营是不利于萧陌离的,对于他的猜疑显然很多,她这么说其实已是一个勉强,因为若以如月的风格,铁定不会多言地全部丢弃在一边,毕竟是敌对阵营的东西,拿也不行,服更是不可能了。
然而,如月却点了点头,道:“你照做吧,他虽然和阁主是敌对的关系,可是我很确信一点,他不会害我的,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一个无辜的生命,他可没有阻碍谁的道路。”
翠儿对于她的决定显然有些意外,尤其她瞧着如月有些反常的变化,敏锐的她不禁想起了昨日医馆里发生的一切,道:“美人,你还好吧?奴婢、奴婢……”
翠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她的心思其实远没有那么复杂,虽然待在如月的身边那么久,可是行事周全的特质仍是没有完全学会,她只是纯粹地希望如月安好,别的那些奢望,她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如月这个主子是她的一片天,若是天垮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如月知道她的心性,她只是重复了刚才所说的一句话,道:“没事的,我熬得住。”
是啊,她确实可以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不管未来的结局如何,她都会一直坚守下去。
这是属于她的命运,从她决定跟随萧陌离的那一天开始,她的这种命运就已经开启。
何时会停歇?也许就是所谓的生命终结,她极为安心地闭上双眼,转入下一个轮回。
或许会重新经历这一段往事,或许会开启一个新的人生,但这都是或许,而此刻却是现实,还未结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