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娘想到了萧陌离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脑海里本能地忆起了一件,她对于自己的想法似是有些肯定,又似是想要从宋珏的嘴里验证出一些什么,在他摇动着轮椅开始准备晚膳的时候,不禁对他开了口,道:“你迟迟不动他,他也迟迟不动你,可是因为那本毕生心得?”
宋珏摇动着轮椅的手明显停滞了一下,道:“七娘,为何忽然会想到这些?兰轩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他没有回过头去看她脸上的神情是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收拾一番被阮七娘弄得凌乱无比的厨房,一边在收拾,一边在等她的回答。
阮七娘犹豫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将你心里未曾提及过的那段往事说给我听。毕竟,我这次过来找你纯粹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如果我不回去,很多美人都会为我遭难,她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悲痛,断然不能再承受更大的打击。”
宋珏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随后轻轻地应了一声,道:“好,只要你愿意去听这样一段伤痛的往事,我可以不去介意自己的伤再度撕开一寸。因为那是你,我最爱的七娘。”
话说到了这里,便应该由阮七娘开始诉说兰轩阁的事情了,可是如今的她却选择坐在了门口放置的凳子上,就好像是多年以前的那天中午,她也是这么痴痴地看着烹调各种菜肴的宋珏,等他全部烹调完毕,两个人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吃饭,然后再坐在一起好好地聊天。
聊什么都可以,开心的、伤心的、幸福的、分离的,只要那个人愿意去说,另一个人就愿意去听,这样的时刻通常都充满着岁月静好的感觉,她会拉着他的手,而他会抱着她,然后呢?便是这么幸福地走过一辈子,那样该多好啊。
阮七娘想到这里,目光就不禁显得特别柔和,宋珏也想到了她正在回忆的思绪,他也没有过多地继续开口,只是他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了诸多的不舍和眷恋,好在对于他的这些神情,她并不会真的看到,否则他该如何掩饰自己心里的悲痛和难过呢?
阮七娘当然不会注意到他竟会有着这样的情绪,她只是看着他在不停地忙碌,然后像是在变戏法那般瞬间就烹调好了几道菜肴,她似是有些欣喜,本能地站起了身,来到了他的身边,手指碰触到了一片胡萝卜,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顿时写满了诸多陶醉的神情,道:“真的很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胡萝卜了。”
话刚说出了口,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起了某种涟漪,她想到了自己多年之前也曾说过这句话,她不禁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看着自己的举动似是愣了愣,随后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双筷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止住了口,半响都未曾多言过一个字,只因为不单她忆起了这一段,他也忆起了这段过往。
“天啊,我真的是获得了一块上好的美玉,我怎么就那么幸运,竟然遇到了那么好的陌玉呢?我真的好幸运、好幸运。”
“别用手指了,用筷子吧。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些。你看你那么瘦,该是要好好补补。否则,如何有这份精力,孕育我们即将到来的孩子呢。”
阮七娘的双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似是想要感受一些什么,可是无论她的感应如何敏锐,她都无法察觉到这里的跳动,曾经在这个位置有过他们的孩子,只是后来却没有了。
阮七娘的目光顿时显得十分哀伤,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够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任凭他就这么没有了,而我却连一点多余的反抗都没有,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的体内消失不见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宋珏将手里的筷子放在盛满了菜肴的盘子上,他摇动着轮椅来到她的面前,道:“七娘,你不用觉得内疚,这并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是我在关键时刻没有狠下心,继而才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我当初没有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你也不会忘了我,而我亦不会变成如今的这般模样,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太心软的缘故。”
阮七娘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内疚之情,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劝慰着他,道:“这怎能怪你呢?需知就连我对他也曾有过一时的心软,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亲兄弟,你和他如若不是因为萧家特有的缘由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们的恨意又岂会那么深呢?”
她停顿了片刻,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你会放下他,恰是因为你是重情之人,因此当他流露出了忏悔的心思,你出于兄弟之情选择宽恕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你却未曾想到过,他的心思除了忏悔,还藏着其他的念头,而你未曾想到过,他对我的执念和掌控也是到了那么深的地步,非要让我待在他的身边,哪里都不准去,犹如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般只能接受他的安排,而你更不会想到我竟会失忆,忘却你是我的夫君。”
她说着这些,眼里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情绪,但抚摸着他脸庞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道:“不过好在我到底还是记起来的,否则岂不是要抱憾终身了吗?”
宋珏将她的手牢牢握于自己的手心,看着她却又是一番难以描绘的煎熬,道:“七娘,你能忆起过去、忆起我,我很高兴,可是有些事情,我但愿你一辈子都不要忆起,而我这两年发生的一切,我也但愿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是我心里最大的伤疤,或许也将会是你这一生都不能轻易割舍的痛楚。若是可以,我真的好想你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继续活下去。七娘,我……”
阮七娘知道他的话语已是说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再要说出口恐怕就不是所谓的煎熬,而是真正的噬心了,她不愿看到他这般难过,因此她只有点了点头,道:“好,陌玉,你既然不愿去说,我也不再问了。”
她这么说了,便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谈及此事,宋珏知道她很想感同身受他的苦痛,很想替他分担一些心里的阴霾,可是他却不忍心看她难受,不忍心她因为自己从此日夜忧心。
于是宋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菜肴便往小木屋方向而行,阮七娘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在前方的身影,心里还是会感到非常难过。
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如今却要依靠轮椅度日,这其中的巨大落差,无数个日夜的迷茫和无助,在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她没能陪在他的身边,而如今他需要人安慰的日子已经远去,自己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会不会太晚、太迟了?
他会不会介意在这两年里,她始终唤另一个人“夫君”,而将这个真正的夫君完全忘却,甚至一点记忆都不曾有过?
他会不会介意在这两年里,她始终都不曾陪伴在他的身边,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保不住?
他会不会介意在这两年里,她虽然没有真的和萧陌离亲密到那种地步,却是经历过连番亲吻、拥抱,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浓情蜜意?
他会不会介意在这两年里,她早已不再是只属于他一人的阮七娘,而是被萧陌离无端引诱在身边,完全听从他的话,完全一心为他守候?
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做到如此大度,也不可能会有一个男子可以忍受自己的娘子已被他人染指的事实,更何况很多年前的夜晚,她就曾和萧陌离有过浓情的时刻,她提起的脚步不禁停下了,她的心里忽然很是害怕。
害怕他不愿再要自己这个娘子,害怕他说的让她回到兰轩阁,不过是因为他厌恶自己,厌恶她曾和萧陌离有过的纠葛,害怕事实的真相其实就是他不喜欢她。
两年的时间,对于她很长,对于他也很长,从他亲手埋葬了自己最为亲切的老爷子,从他坐在轮椅之上的一系列不适应,从他如今已经能熟练地料理一切,从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的心难免会有所改变,他若是会疏离自己,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她已不洁了。
阮七娘极力忍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思绪,可是无论她如何去忘,都无法将这种思绪埋藏于心里,她只会觉得很痛,她的步伐不禁开始了后退,继而她选择了逃离。
她要脱离这种让她窒息的伤痛之感,她要逃离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境地,她要逃离就连自己都觉得分外难堪的身份,她要逃离一切,远远地将之抛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越远越好,最好是所有人都找不到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心痛,也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她只想放空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待在只有她一人的环境里,那样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