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心下一跳,随即想起早晨出现在家门口的,也就只有顾骢的那个随从了。
她拿不准婆婆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心下一片慌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最妥帖。
只能疑惑地看着婆婆:“什么人,骑马的那个,是不是那顾家少爷的跟班?”
“你认得他?”
“见过两次,上次豆腐翻了就是他们撞得。”
豆腐娘子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似乎一定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你上次怎么没说?”
“你没问。”
“你——”
豆腐娘子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也是的,这孩子淋了这么大的雨,又崴了脚,进屋之后连口热水都没喝,有什么事,不能让孩子歇歇你再问?你自己也还不舒服呢,非要现在就说。”
梅二婶顶看不惯她这样,倒像是巴不得将脏水破在儿媳妇身上,哪有这样做人家婆婆的。
“就是,大嫂,绵娘这孩子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您这么说,可别吓到这孩子。”
新婚的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三婶觉得豆腐娘子这话就是在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盲也帮着二婶打圆场。
五婶也在一旁附和,眼睛却一直瞄着秀才,自从绵娘进来这屋,秀才就没说过一句话,他娘这么审问绵娘,若是换作旁人,不管是向着哪一边,怎么也要说上两句话的,可秀才这模样,倒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一样,只是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倒好像是恨不得他老娘能从绵娘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五婶心下不由得一嘀咕,看来小夫妻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和睦的。
豆腐娘子不愿就此作罢,无奈只要她一开口,其余三个妯娌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岔开话题,无奈只能恨恨的瞪了绵娘一眼,闭嘴不再开口。
好在杏花饭做得了,豆腐娘子也是饿了大半天,终于吃上了一口热乎饭,暂时将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一屋子女眷,秀才一贯是个注重礼义廉耻的,吃过饭就回了自己的屋。
一个家里,三个病人,要怎么办?
梅二叔抓了药回来,两公婆索性做了主,让杏花留下来帮忙熬了药再回去,豆腐娘子只是客气了两句也就装作推脱不过将人留了下来,到是绵娘,这样麻烦人家,很是羞愧,头重脚轻仍然抢着帮着杏花打下手,不过被杏花赶回自己房里去了。
梅二婶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小儿子的房里,询问憨子上山寻找绵娘的事情,可惜憨子也只是简单说了句“在山上遇到了。”就不肯在多说一句话,眼看着雨停了,憨小子就跟阿爹商量着找人帮忙去把山上的野猪抬下来。
什么都没问出来,理应是件好事,只是梅二婶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神不宁,预感着有事情要发生,眼见着杏花回来了,她有心跟儿媳妇念叨念叨,又怕儿媳妇多想,再惹出点不必要的麻烦反为不美,索性将这话憋在了心里,跟着儿媳妇一起烧开水,等着山上的野猪抬下来。
四百多斤重的野猪,七八个汉子,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回来,褪毛开膛卸肉,一切收拾停当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饭菜做得了,全村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吃着野猪肉就着高粱米饭,香得满嘴流油,独独缺少了秀才一家。
秀才原本是一个很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他识文断字,有身份自恃,无论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就算是族老村长,也对他抱着极大的期望,只是后来生病之后,日日不见好,让他不在热衷于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和绵娘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他更是足不出户,生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因此,哪怕二叔亲自来家里叫他过去吃饭,他依然拒绝了。
没办法,梅二婶只能直接端着三个人的饭菜过来,彼时,绵娘正伺候着豆腐娘子翻身。
绵娘本就尚未退烧,浑身乏力,饶是豆腐娘子不是身形笨重的人,一番动作下来,也累的她满头大汗,连带着脚腕上的伤也更疼了。
看着豆腐娘子眼皮沉沉,半点不用力配合,梅二婶的眼皮跳了跳,话到了嘴边没改了口。
“你们一家三口都过不去,我只能端着送上门来了。”
木制的托盘里放着的是两大海碗的豆角炖肉和满满一盆的高粱米饭,直接放在了屋内的那张八仙桌上,又和绵娘合力将八仙桌挪到了床前。
“怎么样,绵娘好点了么?”
梅二婶虽然是在询问绵娘,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扫过豆腐娘子,就是在提醒她,她儿媳妇还病着,轻点折腾人。
“二婶,吃过药发了汗,好多了。”
绵娘气息不足,声音越发的软,软的让人心疼。
“那更要好好歇一歇,要不这药不是白吃了么,你婆婆不心疼这份钱,你二婶还心疼呢,嫂子你也是的,翻个身换个位置,就不能让二郎来帮个忙。”
“翰林是男子,又是读书人,要讲礼数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绵娘的药钱是梅家二叔出的,喷香流油的大块肉和满满一盆的高粱米饭放在那,就算豆腐娘子一贯嘴上不吃亏,此时也难免有几分底气不足。
“自家老娘,他讲究个啥哩,再说这是尽孝的事情,正正经经的礼数,他有什么避讳的?”
绵娘拿着碗筷刚走到门口就被梅二婶接了过来,她转身又出去叫秀才吃饭了。
梅二婶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出了屋,转而对拉着一张长脸的豆腐娘子说道:“大嫂你有什么事,就先挨一挨,晚上我和杏花忙完,我们两个过来一个。大嫂,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你家闺女也在人家做媳妇,你也想想,今天的事情要是换做人家这么对待咱们妩娘,你生不生气,心不心疼?“
“他们敢?”豆腐娘子眼睛都瞪圆了,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模样。“他们宋家要是敢动我们妩娘一个指头,我让他们一家都不得安宁。”
“这不就是了,将心比心,你知道心疼自己的闺女,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的闺女呢?”
梅二婶这几句话可谓是语重心长,豆腐娘子却只是轻哼一声,眉眼间全是不以为意。
梅二婶还想再说两句,无奈绵娘和秀才已经进了屋来,两人一前一后,秀才看见梅二婶,打了声招呼,就坐在了桌子旁,神色冷淡,并不怎么看绵娘。
梅二婶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哪有一点新婚小夫妻之间该有的温馨和气。
无奈她只是个做婶子的,总不能管到侄子房里去,就算是和豆腐娘子说的这些话,也只是不咸不淡,越发觉得没意思极了,借口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在,转而出去了。
绵娘起身送人出门,尽管她一再说不用,年轻的媳妇子还是坚持将人送到了大门口,这个笨嘴拙舌的小媳妇,不会说那些暖人心的话,眉眼间的神色和一举一动却都让人心里感觉到热热的。
唉,这么个实诚人,摊上那么一个婆婆。
梅二婶不好当着人家媳妇的面说婆婆的不是,只能道:“回去吧,二婶不是外人,真的不用送了,二婶知道是怎么回事,赶明让憨子把猪肉给你娘家送点。”
憨子隐去了顾骢的事情,只说了两个人在山上遇到了野猪,才耽搁了那么久。
以前就有发生过野猪咬死人事情,四百多斤重的野猪,梅二婶看到的时候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脑勺冒凉汗。
这头野猪当然不能就这样被自家给悄不声的昧下了。
绵娘想到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的娘家,没有推辞,只是乖巧的说道:“谢谢二婶。”
“你这孩子……”
她这样,梅二婶越发觉得她让人心疼,安慰道:“你婆婆伤处疼,难免有点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绵娘心里冷笑,豆腐娘子就是爱折腾人,才不是只有一点脾气呢,只是她不愿意让关心自己的梅二婶挂心,依然只是柔顺的点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目送着梅二婶走远,绵娘转身回了屋,梅家娘俩已经开始吃了,豆腐娘子吃的满嘴流油,这个时候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腿还伤着,秀才虽然竭力想要表现矜持,可吃相依然不怎么斯文。
两人米饭没怎么吃,豆角也不吃,猪肉已经吃下去了半碗。
见绵娘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不说什么。
绵娘自盛了一碗饭,看着碗里的猪肉,不由得想起了今天在山上的情景,这筷子怎么也下不去了。
野猪凶猛,顾骢无耻,她自己是愚笨又无能,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也不知顾骢那厮究竟会不会将她的话听进去,真的不再来纠缠她。
想起这些,绵娘不禁忧心忡忡。
见她神色不对,豆腐娘子起了疑心。
将碗里的肉吃进去,筷子敲了敲绵娘的碗:“怎么,猪肉也不想吃,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你二婶定是个好婆婆。早知道这样,你就去给她做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