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要去书院了,一直住在书院里,两三个月才能回一次家,绵娘按照豆腐娘子的嘱咐将秀才要穿的衣服,要带走的被褥都重新洗了一遍,叠的整整齐齐的装在了箱子里。
在家里养了快两年了,想到能重新回到书院念书,秀才还浑身上下都是兴奋劲,很有一点精神焕发的尽头,甚至走起路来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宋有福心疼女儿劳累,知道她在家里还要上山砍柴之后,起早贪黑砍了两天的木柴,劈得整整齐齐借了马车送到了梅家去,知道秀才能回书院去读书了,也很高兴,主动提出可以自己将人送过去,不想却被秀才拒绝了。
原来说新姑爷不能登门,是因为身子不好,现在身子好了,人依然没有想要登岳父家大门的意思,而此刻,更是仰着鼻孔对岳父说道:“不敢劳烦您老,随便找别人送我去就好了。您要是真的有心,就让我妹妹回来一趟吧。”
宋有福是忠厚又不是傻,活了半辈子了,怎么会看不出好赖脸,听不出好赖话来。当下也不顾女儿挽留,中午饭都没吃赶晌就走了。
秀才鼻腔里哼出一声来,还未等转身,就对上了绵娘的目光。
儿子给了宋有福脸色看,让这个岳父大人灰溜溜的就这么走了。
豆腐娘子得意的笑脸怎么也绷不住,心里那股子被欺骗的恶气终于是出了那么一点点。却不想过了一个晚上,儿子就来自己这里商量,要去岳父家里拜会一下。
说是商量,明摆着已经是做好了的决定,绵娘一早起来都没有做豆腐,甚至昨天晚上的豆子也没有泡上。
豆腐娘子自是不愿意的,这么一去,不就代表这个亲家认下了么。
秀才早已经备好了说辞:“阿娘,你到想想,咱们堵着一口气,撑着不上门,到是让他们家没脸了,可日后若是一切翻将出来,外人只会认为咱们早有休妻之意,各种流言揣测让人防不胜防啊。”
“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还不就是耳根子软,被你那媳妇枕头风一吹,什么主意都变了。”
秀才听了这话脸色极其不自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也不知道那扁担是什么时候拿进屋的,这哪里是枕头风,简直夹着冰雹的龙卷风,谁能受得了。
豆腐娘子见他这般脸色,更是认为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他们夫妻同心,只是排挤欺骗自己这个老娘,当时悲从中来,就想要哭。
秀才不禁头大,偏偏又不能和老娘说实话,总不能告诉母亲,您儿子不能人道,两个人到现在还未有夫妻之实,那绵娘就算是吹了再多的枕头风她也是没用的。只能花言巧语的继续哄骗着,豆腐娘子还是伤心,摆手将人赶走了。
心中却憋着恨意,第一次回门,哪有空着手的,不过她不肯给这对夫妻拿钱,巴不得那宋家赶紧认清自己的位置。
秀才没要出钱来,绵娘也不急,只是手里握着赶车的鞭子,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看得秀才浑身挨打的地方又开始疼了,方才开口道:“我爹娘眼皮子没有那么浅,你是读书人,要是能送给细伢子点什么书笔之类的,会比送他们什么东西还要高兴。”
秀才不敢反抗,只能点点头,遵照她的指示拿了两本自己早已经不用的书,又拿了一支笔,一刀宣纸,还有一块早已经不用的砚台准备送给宋知恩。
绵娘的鞭杆敲在他的砚台上,淡淡的说道:“这块还能用了吗?依我看相公你现在正用着的这块就挺好的。”
正用着的那块是新的,秀才实在是舍不得,挣扎道:“这块,是顾少爷送与我!”
“那就算了。”
绵娘收回了鞭子,顾骢的东西,还是少扯上一点瓜葛的好。
秀才想了想,咬了咬牙将那块旧砚台放了回去,拿出了一块半旧的砚台顶替上了。
他以为他身体好了,有了力气了,能打得过这女子了,哪知道还是打不过啊,老娘就在隔壁,他不能让母亲看到,折损了颜面,日后还如何出去见人,遂只能咬牙受着。
越是看着眼前的绵娘,顾骢心中越是怀念起善解人意的潋香来,现在倒是巴不得人就在眼前,也好舒缓一下心中的苦闷。
“看什么呢,赶紧收拾着,我去套车。”
绵娘拎着鞭子出去了,秀才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却不想碰到伤口,“嘶哈”一声,连忙站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灰,将东西装好了,出了门。
绵娘的驴车已经套上了,听见关门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了豆腐娘子的窗户跟前,对着里面的人说道:“中午饭已经放在锅里热着呢,你要是饿了,直接端出来吃就可以了。”
她还是嘴硬,一声称呼就好像是能短了自己二斤肉一样,不过豆腐娘子也不在乎她这一声称呼,内心里甚至巴不得她一直不叫这一声婆婆,就好像这个媳妇还不是媳妇一样。
眼前的一切她现在还无力改变,能做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拄着拐杖目送着一对小夫妻离开院子,豆腐娘子的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浓重,儿子现在和她这样蜜里调油,将来真的到了那一天会不会舍不得,转而改变主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明明前两天还在信誓旦旦的和她商量着休妻的事情,一个晚上,才一个晚上而已,就什么都变了。
越想越是心惊,豆腐娘子眼前一黑,差点坐在地上。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要彻底将两个人隔绝,年轻男女,干柴烈火,什么都是说不准的事情,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这点事,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说这边豆腐娘子是如何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说秀才和绵娘那里。
驴车上什么都没垫,秀才一路硌得憋屈,偏偏又不敢言语,只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郁闷,路上遇到相熟的村邻,还要好事的问上一句:“二郎,这是跟着媳妇回娘家啊?”
秀才什么人,典型的读书人,心眼针鼻一样大,一句“吃了吗?”都能想出一二三层意思来,这么一句话,更是让他觉得这些人好像是看穿了一切,自己的确是这个名不副实的妻子的附属品,心里呕的要死,也就不愿意吱声,半合着眉眼假装没听到。
绵娘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装的,只能笑着为他周全:“昨晚上看书看到凌晨,大概是累了。”
对方又不傻,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人是在装睡,只是绵娘态度好,笑容温柔恬静,让人不好意思驳了她的面子,笑着应了绵娘的话,等着人走远了,却是一声轻哼:“骨头没有二两重,倒要看看他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人走远了,秀才睁开了眼睛,绵娘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若是到了我家里,你跟着我阿爹阿娘也还是这番态度,仔细着你的皮肉……驾!”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驴背上,打得秀才眼皮直跳,冷汗都出来了,驴子吃痛,飞快的跑了起来。
“我,我晓得的……”在驴车的飞速前进中,秀才的声音都被颠簸碎了,他连忙牢牢抓紧了驴车边缘,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甩下车去。
此时此刻,他倒是恨不得自己将鞭子夺过来,赶着驴车走了。
只是这种事情实在是有辱斯文,他可不想真真的做上一回车夫。
顾骢再一次领略到了绵娘的倔强,那一次,他自问推心置腹的已经将心里话都当着绵娘说了,没想到人家依然不买账,卖豆腐的时候还是绕过了顾家村,这是拿捏准了自己不能将她兄长怎么样。
想到这个,顾骢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欢喜于绵娘对他这点匪夷所思的信任,虽然少的可怜,可这到底也是绵娘的信任不是。
懊恼于自己偏偏还真就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娘给拿捏住了,做不出拿着宋知孝威胁阿绵的事情。
狼行千里,竟然也有吃肉的时候,这若是传出去,日后回到京城,自己还怎么做人,那混世魔王的名声,早就坠了。
就是这样,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顾骢没忍住,大清早的又找了个跑马的借口出来看人了,只是今天在村头等了许久,绵娘都没见出来,就在顾骢改变主意,准备打马回转的时候,纤弱的女娘熟练的赶着驴车出来了。
今天竟然还换了一身新绿色的衫子,衬得整个人鲜亮又青嫩,看得顾骢眼睛发直,根本不觉得现在绵娘蜜色的肌肤配上这样的颜色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好看。
他正准备驱马上前,就看到了驴车上拉着的人。
秀才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消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心中就是一堵,却不由得打着马远远的跟在后面,明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骑着马回转,可就是鬼使神差的一直跟了下去。
待看清楚两个人是往田家湾方向走的,心里更是恨得厉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驴车上的两个人,目光像是淬了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