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新姑爷第一次上门,十里八村学问最好的那个后生,听到消息,全村人走马灯似的来到宋家,比当初看新媳妇还要热闹。
种了一辈子的田的乡下人,对读书人总抱着不一样的崇敬,就连秀才送的和别人全部一样的回门礼,都被他们认为是有心有见识的一种表现,读书人的礼物,那都是对小舅子祝福和期待。
人太多了,宋有福索性搬了桌子凳子放在院子里,让大家说话唠嗑。
妩娘拿着碗和水壶,站在人群外面,看得心里直运气,这些人没见识,看兄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似的,宋家也是,以前兄长身体不好,回门的事情就那样放下了,每天苦大仇深的,好像自家欠了他们什么一样,现在阿哥上门了,看看他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好像捡了狗头金一样。
妩娘越想越有气,挤开人群钻了进去,冷着脸给众人倒上了水,连旁边的长辈和她说话她都没搭理,放下水壶就离开了。
妹妹当面撂脸子,不管是什么原因,秀才都觉得脸上不是那么好看,当即连忙笑着给人家说抱歉,对方实在是敬仰读书人,又顾念他是宋家第一次登门的新姑爷,笑着主动递了台阶,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尴尬。
宋有福坐在凳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虽然不说话,可眉眼之间全是笑容。
绵娘站在母亲身边,正被一帮婶子大娘围着问长问短,透过人群中间的缝隙看到父亲的笑容,心中顿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家人高高兴兴的,就比什么都强。
新姑爷上门,自然是要备饭的,绵娘和母亲打过招呼,就去厨房里帮忙,自然也有那直近的亲眷,不用说直接帮着杀鸡摘菜,看到这个家里缺啥,自告奋勇的回家去取。
眼看着来到中午,人群渐渐散去,至近亲属,或者平时和宋家关系好的,自然而然的就留下来陪酒了。
秀才听着一句一句的恭维,渐渐又开始飘飘然了,不过上次在顾骢家里喝多了误事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兼之对绵娘的惧怕,这次没敢多喝,只称身体刚刚才恢复,明个又要去书院报道,不好喝酒。
他相貌清秀斯文,说话文雅,表现出十足的读书人的气质,很容易就获得了好感。
村子里都是种田的实在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都不再勉强他了。
妩娘上菜的时候看到宋有福和宋李氏脸上的笑容,还是很生气,转身回去厨房,与正填菜的绵娘擦肩而过,恨声道:“这一回,你得意了。”
莫名其妙。
绵娘扫她一眼,不愿意在这样的日子里与她发生冲突,遂不予理会。
这样的不为所动,妩娘看着更是来气,回到厨房,直接摔摔打打的,厨房里帮忙的女眷连忙躲开她生怕与她起了冲突让宋家面子上下不来,不过转过身去,脸色就也不那么好就是了,互相心照不宣的递个眼色,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角,走出门外小声地议论着。
她嫁进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脾气秉性左邻右舍的也已经有所了解,以前还觉得这十里八村第一美人换亲给宋知孝做媳妇是委屈了她,现在看来,摊上宋知孝那样一个踏实淳厚的人,还说不上是谁委屈了谁呢。
两个人说到这又不禁替绵娘庆幸:“还好那秀才看起来斯文随和,比他这妹妹好多了,绵娘倒是个有福的。”
“有福气,绵娘多能干,原来没成亲的时候家里外头就都是一把好手,现在成亲了,你看看,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这才多长时间,就累得又黑又瘦,这么能干的女子,谁家娶到了不是福气,再说了,就她妩娘相貌好,咱们绵娘相貌就不好了吗,俊眉俏眼的,哪样比她妩娘差了,你看看妩娘,嫁进这个家来,干了多少活,这也就是老叔婶子脾气好,换做别人家,谁会这么包容她。”
两人看着绵娘走了过来,连忙收起了话头。
绵娘笑着谢过两个人:“亏了两位嫂子在这里帮忙,若不然的话,现在还吃不上这顿饭呢。”
“这话说得,咱又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妩娘在厨房里看着几个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三个人全都装做没听见,根本没人理会。
一顿中午饭,吃了许久,人群散了,收拾妥当了,已经是下午了。
宋李氏惦记一个人独自在家的豆腐娘子,也不留两个人,给秀才装了两双自己特地为他新做的鞋就一个劲的催促两个人赶紧回去。
秀才本来就不爱在这里待着,一听这话心里巴不得赶紧走,只是不好表现出来,一直等到绵娘说走,跟岳父岳母告了别,立刻上了车。
妩娘本想和哥哥好好说说话,没想到哥哥迫不及待的就要离开,这一次,连送人都不肯送了,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摔上了门。
秀才想起这个妹子,正要问她回不回去,就被她摔门的动静吓了一跳,想起妹妹这一天都在甩脸子,之前还当是甩给别人看的,现在人都走了,外人不在了,这脾气,摆明了是冲着自己发的。
当下也虎了脸,改变了想要妹妹回去的主意,转过了头去,只等着绵娘赶车走。
两兄妹闹起了矛盾,宋有福和宋李氏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停,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女儿,绵娘不打算参与这对兄妹之间的事情,也不多说,和父母告了别就赶车离开了。
回到家里,豆腐娘子还在生气,别说对儿媳妇,就是对儿子也没什么好脸子。
在她的心里,这个儿子现在已经不站在自己这边了,估计也很快就会彻底站到儿媳妇那边,儿子在她眼中,俨然已经是一个叛徒了。
妹妹是这样,亲娘也是这样,秀才看着给自己收拾行装的绵娘,心里无比的憋闷。
明明临别在即,晚饭的餐桌上,母子两个竟然互相都没有什么话说,晚上豆腐娘子将备好的钱送到儿子房里去,原本想要说几句话,却顾及到绵娘还在,又不想就这样先开口,失去了做母亲的威严,就没说话,放下钱就离开了。
第二天大清早的,吃过早饭,秀才就坐着栓子的马车去了书院。
看着儿子出门了,豆腐娘子似乎才醒过味来,拄着拐杖来到大门口,想要追着和儿子说两句话,秀才的身影却已经越走越远。她试着喊了一声,儿子根本听不见。
情绪低落的转回院子,将秀才送走的绵娘也正打算出去卖豆腐。
两婆媳互相看了一眼,更是无话可说,就这样错过身去,一个回了屋子,一个出了村子。
秀才走了,两天之后托人捎了口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安顿妥了,师长见他回来上课,很是欣慰,对他的礼物,也很是满意,只是要留在书院里专心读书,这一次,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回来了。
豆腐娘子送走了传口信的人,转回身就哭了。
她年轻时守寡,苦吧苦业的熬日子,为的就是一双儿女,尤其是儿子,她投入了许多精力,没想到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就这样冲着自己耍起了脾气,临走时竟然连句话都没有,实在是让人伤心难过。
只是她到底心疼儿子,不会生儿子的气,反而是将一切原因都归咎到了绵娘的身上,对这个儿媳妇越发的不满,人前人后,提起话来,直接叫她搅家精。
梅家婆媳不和,这话很快就被传遍了全村,风言风语说什么都有,只是绵娘终日不在家,没有人说与她听罢了,杏花知道这件事,又不好讲给绵娘听,生怕这婆媳俩再因为这事闹了矛盾。
反倒是顾文来这村子里溜了两圈,什么都知道了,回到顾宅,通通讲给了顾骢听。
顾骢得意的翘着脚,志在必得的对顾文说道:“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那秀才就会写了休书给阿绵。”
那日他被两个人的亲密给气到了,打马回来直接找到了顾文,问那赛半仙是怎么回事,拿了钱不办事。
他怒气正盛,顾文不敢惹他,连忙跟着他跑了一趟镇里,找赛半仙去兴师问罪,顾骢不露面,只是跟在顾文后面,假做香客,在两个人找僻静处说话的时候悄悄地跟了过去,将赛半仙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仍然疑惑,想了许久方才明白那对母子打得如意算盘。
心中不由得心疼绵娘被人利用,为那个家日夜操劳,可想起绵娘实心实意的为秀才家里攒钱,心中又觉得酸涩气愤,这样的矛盾纠结让他无比的别扭,所以,明明知道秀才已经去了书院,也强忍着不去找绵娘。
此时此刻,听得顾文这番话,他又是这番纠结的心态,故作不以为意,对顾文说道:“不过也是活该,谁让那女子是在愚笨,白生了那双漂亮眸子,偏偏不会看人,爷倒要看看,等她拿到休书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