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动手的时候并没有十足的胜算,这个排行老二的,一直是他们之间武功最高的那一个。
他罕遇敌手,不,这么多年,就没看见他遇上什么对手。
不管他们遇到多么强劲的对手,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只要老二出现,他们就会反败为胜。
可就算是没有遇到过对手,老二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不是神,他有弱点,有短处。
并不是无坚不摧。
所以,老六选择了偷袭。
他用彼此之间多年攒下来的那些信任做赌注。
毕竟曾经并肩作战过,这么多年过来了,就算是没有感情,彼此之间应该有信任的。
可他还是失败了。
刺出去的匕首落空,江停已经飞鹰一般掠出一丈之外。
他脊骨忽然窜起一阵寒意。
究竟是江停早有防备,还是他的武功真的高到这个地步,可以后发制人?
这两种原因,无论是那一种,都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立功心切,太急于带着投名状去荣王面前邀功,而没有布置的更好。
可惜,他现在就算是改变主意也已经来不及了。
江停的剑已经出鞘。
那是一把朴实无华的剑,甚至连一个像样一点的剑穗都没有。
可是,当那把剑握在江停的手中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寒光凛冽的杀意。
老六的剑也出鞘了。
同样带着凛冽的寒光。
这把剑也是杀意腾腾。
剑下亡魂亦是不少。
可却不一样。
老六看着那把剑,低声道:“我记得,你这把剑是寒铁打造,那寒铁,还是他国贡品,刚送来的时候,多少人想要据为己有,主子却谁都没有应允,却转而打造成了一把剑,一把匕首,送给了你。”
江停看着手中的剑,轻轻一颔首。
“你的匕首呢?”
“送人了。”
“送人,你竟然会将自己的东西送人?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凡人心思?”老六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本来就只是一介凡人。”江停眼中露出一点疑惑,似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质疑。
“身为皇家暗卫,是不能有感情的,你将匕首送给了谁?”老六此刻十分的好奇。
他沉默寡言,情绪内敛,如无必要,常常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他就像是他手中的那柄剑一样,是一把上好的兵器,却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
事实上人怎么会一点感情也没有,哪怕是暗卫,他们也是人。
会受伤流血,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愿与不愿。
他想不到一把兵器也会有人类的感情,会将自己的防身利器送与别人。
“我的妻子!”江停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的笑意。
“妻子,你的妻子?”老六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他觉得江停应该是在和他开玩笑。
可是他的心里又十分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他更不敢相信了。
江停却抿抿唇,略有些羞涩的说道:“已禀明父母,只是还未过门。”
可就算是这样,老六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人,你的妻子?”
“一个乡下女子,温柔纯善,性格刚强,品质高洁。”
老六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乡下女子?”
他喃喃自语,又像是真的费解:“有什么好的,粗鄙丑陋,没见识。你虽然身份特殊,若是真的要娶妻,也不至于……”
不至于娶一个乡下女子为妻。
他想不通江停怎么会选定那样的人做妻子。
也更没想到江停会告诉他这些。
他们这位排行老二的,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老六想到什么,陡然睁大了双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把这些说出去吗?”
“一个死人,怎么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江停语毕,已经提着剑刺了过来。
老六后之后觉出剑格挡,可还是晚了一步,虽然躲过了要害,肩头还是被刺中了。
江停只要出手,就绝不会留情。
老六这方才知道,自己今天的伏击已经失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就这样逃出去了,没有投名状,他也要面临被昔日的主子疯狂追杀的境地。
当今圣上不会允许自己的手下有叛逃的人。
生机被自己截断,他一向自诩心思深沉,临危不乱,现在心里却生了惧意。
忽然间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十几个回合下来,老六身上挂了重彩。
他不甘心的看着自己的伤口,面目狰狞的道:
“老二,我劝你,那双眼睛看清楚一些,朝堂之上局势越来越不好,就连以前唯一能和荣王抗衡的顾侯也已经死了,整个顾家落在荣王府的半子身上,顾骢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人没有忠心可言,他只会跟着他的岳父走,这一下,荣王可不只是把持了朝政,军权也握在手里三分之一了,当今圣上从未得势,难道你真的要成为皇家死士吗?”
顾侯死了?
江停的身子有片刻的停顿。
当年亲历过那场祸事的人也越来越少……
老六看准时机,再一次攻了过来。
江停慢了半招。
剑尖擦着他的袖子划过。
后发制人,他再一次迅速占了上风。
老六的心中彻底畏惧起来,他就算是分神,自己都不能刺中他。
他这个编号为“二”的同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危急时刻,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的思考余地。
两个身影再次缠斗在一起。
老六最后看到的,是那柄寒铁打造的宝剑没有任何余地的刺向自己的眉心。
他真的错了,应该沉得下气来的,他不应该这样急于求成。
慢慢来,或许他还会有机会。
喜字,红烛,鞭炮的碎末铺满了院子。
他拉住了要走的人,对他心无城府的笑着:“老二,我给你讲个笑话啊!”
那是他们哥几个商量出来的办法,谁让老二一直不说话。
他们也想看看这个冷面阎王到底会不会笑。
失败了。
那双眼睛不为所动,拂衣而去。
他身高只是中等,身形却飘逸,和黑暗融为一体,神出鬼没,总让人无所察觉。
一个没有感情的兵器,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同伴,可也是一个绝对强劲的对手。
老六的身子软了下去。
江停径自进了宫墙之内。
这个时间,江停直接去了当今圣上的寝宫。
宫墙之内,再度被人拦下。
“老二?回来了?”
来人是老四。
江停点点头,身上还有血腥气。
两人擦肩而过,他低声说道:“青果巷那边这两天有人常常徘徊,顾骢似乎正在查老太傅的案子。”
江停身子一凛,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轻轻一颔首,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江停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宫门口的大太监进去通报。
很快,;老四就看到江停就被传召进去了。
圣上待老二总是不同的。
他们自然知道,老二总也不在圣上身边,其实是被派去做更要紧的事情了。
皇帝陛下刚刚入睡就被唤醒,脸上还带着浓浓的不虞,看到江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问道空气中的血腥气,他慢慢的精神了,坐直了身子,沉着脸看着江停。
这人一身黑衣,自然是看不到身上的血迹,不过血腥气刺鼻,他的脸上也依然残留着红色的血渍。
“怎么回事?”
江停将今晚之事一一回禀。
皇帝陛下目光瞬间犀利起来,将暗卫营的队长找来,让他去查处老六的住处。
果然,在他的处所翻出了一封密函,上面有着荣王府的印记。
密函由总管太监拆开,呈到皇帝手中,短短几行字,皇帝陛下看完之后勃然大怒:“想不到朕的身边竟然会出现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
众人下跪请罪,大统领自请责罚。
皇帝陛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江停的身上。
江停跪伏在地,不曾抬头,却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影随形。
“将人处置干净了,不要流露出半点风声去。”皇帝陛下对统领下了令,转而又说道:“你治下不严,差点酿成大祸,自去领罚。”
统领领旨谢恩,自去退下。
室内留下江停一人,总管太监也识趣退下。
皇帝陛下揉揉鼻梁,神色之中很是疲惫。
“江一寒,你知道吗,当初的太傅就是被这样一封密函定的罪。”
江停猛然抬头,望着那坐上之人,面无表情,只有眼中带出一点倔强。
“你为什么不能沉住气,将他带来让统领大人好好审讯一番?”
“不敢,唯恐内中再有他的同伙。”
相信的时候,全然的相信,一旦怀疑,所有人都成了怀疑的对象。
这就是他们生存的环境。
皇帝陛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神色复杂。
只是他没有平复心情的时间,江停从怀中掏出密函来交给他。
信封打开,里面只是两张白纸,浸了水,用烛火烤干,上面的字迹一点一点的显示出来。
“老三死了。”皇帝陛下平静的陈述着事实:“你说得对,我们身边,现在根本不知道可以相信谁。”
谁是荣王一直以来埋伏下来的棋子,谁又是临阵倒戈的叛徒,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顾侯去了。”皇帝陛下逐字逐句的读完那封信,对江停说道:“你去祭拜,当初保你活下来,顾侯也是尽了力的。”
江停猛地看向他。
皇帝陛下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