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三朝的老臣就这样去了,皇帝陛下思及此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朕虽然恨老顾侯后来向荣王屈服,可到底还是念着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君臣之义,不能绝情到底。明日就会有圣旨降下去,侯位会落在顾骢的头上。”
江停目光中似有不解,内心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你觉得朕既然讨厌顾骢,为什么又偏偏要让他继承爵位,是吗?”
江停点点头,默认了。
“就算是皇帝,也有诸多的不得已,你这次西北之行,遇到的风险比以前要多许多,现在竟然连朕的暗卫之中都出现老六这样的反叛之人,江停,你蛰伏了这么久,对荣王应该知之甚深,你觉得,若是朕现在和他翻脸,又有多少胜算呢?”
江停凝眉沉思。
皇帝陛下也不着急,他耐心等待。
片刻之后,江停方才说道:“五五之分。”
皇帝陛下幽幽叹气:“是啊,五五之分,本来以前有顾家和荣王府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胜算还能多一些,现在,顾家立场不明,西南大军的方无焰又是荣王的嫡系,我们也只剩下五五之分。”
江停沉声道:“顾骢与荣王世子不合,顾家年轻的几位公子对荣王府也并没有多亲热。陛下或许可以试着见一见顾家的几位公子,毕竟他们年轻气盛。”
顾骢的叔伯们与为官之道这么多年并没有多少建树,年纪大了,也只求稳妥,就像是顾老侯爷一样,岁数大了,想的更多的已经是如何保障家族的兴衰荣辱。
皇帝陛下沉吟半晌,方才道:“你与顾骢有过接触,你觉得这人如何?”
“文武双全,刚愎孤傲,聪明内敛,很懂变通之术。”江停只说自己看到的顾骢。
皇帝陛下一拍桌子,笑道:“好,好,好一个很懂变通之术。”
他看着江停,话锋陡然一转:“江一寒,你这人,竟然也会替人修饰狡辩,不择手段就是不择手段,还说什么变通之术。哼,看来下次你说的话,朕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江停叩拜请罪:“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起来吧,恕罪,恕什么罪,朕到是只觉得欣慰,你迟早有一天是要站到朝堂之上的,圆滑一些,对你有好处,若是一直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连句话都不会说,朕才觉得头疼。得罪了人,朕将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才好。”
“陛下,奴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江停所言非虚,他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皇帝陛下轻笑出声,道:“那好,你现在可以想想了,朕总不能让老师唯一的后人一直做朕的影子,那样,朕可没面目见九泉之下的老师了。”
“奴才并没有想过这些。”
皇帝陛下眉毛一竖,道:“你没想过,朕想过,还是日思夜想,将来总要还你江家清白,还你江氏一族昔日荣耀才行。”
皇帝陛下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无欲无求的人,若真有那种人,他反倒不敢相信了。
哪怕这人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江停察言观色,跪下谢恩。
内心却依然不想在朝为官,朝堂之上,凶险暗伏,当初父亲何尝不是对皇家忠心耿耿,荣耀门楣,可到最后也只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被天下人辱骂。
可见,伴君如伴虎那句话其实是没说错的。
皇帝陛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去洗洗换件衣服,也好好休息一下,朕知道你这次的确是辛苦了。”
江停告退,离开了陛下的寝宫。
看了一眼蹲在树梢上的老四,奔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就像是皇帝说的那样,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都是一股血腥味,又是连着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的确应该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可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睡不着。
他也是时至今天才知道,原来老顾侯当年也是江家的恩人之一。
可当初监斩江家全家的人也是老顾侯。
这份恩怨,该如何算清楚。
顾老侯爷,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顾骢,又为什么开始着手查江家的案子。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停陷入迷茫之中。
手放到胸口上,碰触到衣里的异物,拿出来,是那只木钗。
木钗拿在手中,借着月光能看清楚,这根木钗,实在是太简朴了。
直接说是一根木棍也无人反驳。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了床直接来到角落里,打开了自己的箱子,箱子地下压着一柄扇子。
这扇子还是当初陛下随手赏赐的,扇骨是千年檀木所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色彩绚丽,百毒不侵。
他行走于刀光剑影之中,这种风雅的东西实在是与他格格不入。
只是毕竟是当今陛下所赐,若是被知道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又是个不小的罪名。
轻轻一皱眉头,心中有了轻重之分,犹豫也只是一时的。
想也不想,拆下一根扇骨。
对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会,心中依然有了雏形。
将扇骨放进怀中,和那支木钗放在一起,这下,心中倒像是了了什么事一样,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随即入眠。
绵娘打着哈欠起来,这两天她头上的伤好多了,偶尔疼一下自己也能忍住。
腿上的伤也结了痂,也可以干一些重活了。
也是应该做豆腐出去卖了。
江停送来的那封信,她第二天早晨就拿给了阿娘看。
宋李氏看着信封好生纳闷:“江停半夜来的么?咱们都不知道,你这信在哪看到的。”
“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绵娘睁着眼睛说瞎话。
宋李氏不疑有他,知道厨房的饭菜少了,直接问绵娘:“你说是不是江停赶夜路,饿了,去了厨房拿了东西?”
“大概是吧?”绵娘庆幸自己起来的比家里人都早,将厨房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看不到昨天晚上用过的痕迹。
“几个菜窝窝,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你说他这个人吧,也挺怪的,咋不叫咱们起来,将饭菜热一热再吃,这冰凉瓦块的,吃进去那肚子能得劲吗?”
宋李氏现在对江停已经全然没有了偏见,只剩下感恩戴德。
绵娘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宋李氏也就没有再多问。
穿上衣服,绵娘踮着脚出去,宋知恩这会儿也已经爬了起来,姐弟俩去了豆腐房,开始各干各的,不一会,宋李氏也起了床,拄着拐杖过来帮忙。
绵娘让她回屋歇着去,她也不肯,只是说道:“我烧火,这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别让你阿娘每天跟个废材似的,坐在炕头上混吃等死。”
“瞧您说的,这又是什么话?”
“混吃等死”这个词太难听,绵娘不愿意听,说不服她,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宋知恩搬了小凳子放在她身边,宋李氏扶着拐杖坐下,别说,烧火还真是正好,柴禾就放在脚边上,她只要看着往里填就行。
多了一个人帮忙,姐弟俩也就不至于脚打后脑勺的忙活。
的确轻松不少。
清早做好豆腐,宋知恩赶着毛驴车先在田家湾转悠了一圈,他不怎么认称,称豆子的时候,村里人也没有谁糊弄他,每次都是看着秤杆挑的高高的,才开始捡豆腐。
陈二牛的婚事提上了日程,两家老人找人看好了日子,腊月二十六,宜嫁娶,宜搬迁。
日子不近不远,正好能给两家腾出置办喜事所用的东西的时间。
顾家心虚,之前提的诸多要求免了好几样,剩下的实在是不能再免了,再免下去两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过。
姑娘这么急吼吼的出门,原本定好的彩礼什么的都一减再减,简直就是坐实了那点传言,让人觉得顾家的闺女不值钱。
陈婶不甘心的,恨不得一分钱都不出,可没办法,她自己也要个面子。
里子都没有了,面子总要捂住了。
只能跟大街上买白菜一样跟人减价,最后达到一个彼此双方都勉强认可的条件。
彩礼该过去的过去。
做被子,做枕套,一对新人,每人再做两套新衣服。
新房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会儿收拾收拾就行了。
到底是大事,心里又多少龌龊,该忙乎的也要忙乎。
全家人都忙得团团转,到是新郎官闲下来了。
每日里跟着一些半大小子上山打鸟,跟着闲汉满村子乱窜。
宋知恩这两天也遇到过陈二牛,不过自从上次两个人闹了半红脸之后,见了面都远远避开,陈二牛还是要脸面的,再也没凑上来说过话。
此时更是没什么话可说,宋知恩走到陈家的大门口都是绕道的。
这还是过了年之后头一天拉着都付出来卖,在村子里一圈走下来,两盘豆腐只剩下三块。
宋知恩高兴,赶着毛驴车吹着口哨回的家。
宝盛来了又走,这会儿车子已经走到山上了。
宋知恩赶着毛驴车进院,绵娘刚吃完饭,正要去屋子里换衣服出去卖豆腐。
宋知恩缠着要去,被绵娘给拦下来。
“外村跟咱们村子里两个样,他们可不认你这张脸,还以为又有谁家开始做豆腐了。”
宋李氏又给女儿做了一个厚厚的草垫子,干爽暖和,垫在那块狗皮褥子下面正好,绵娘捧着快有自己高的草垫子,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弟弟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