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性杨花端上桌的时候,苏一开了口,低沉着嗓音说:
“那个阿姨,刚刚没了。”
握在妈妈手上的筷子哐当一下掉了,爸爸迅速起身把自己的筷子递给了妈妈,然后对我解释道:“你妈妈跟那个阿姨关系很好,也在一起度过了半个多月,所以听到这样的消息可能会比较震惊,没事没事,快吃饭吧,念念,你饿了吧?”
直觉告诉我,爸妈的反应都很奇怪,都太过激了。
虽然爸爸比较浮夸和敏锐,但我最疑心的还是妈妈。
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道别,其中就有我的外婆和我的舅舅,外婆走的时候,我听到消息哇的一声就哭了,妈妈却很平静的收拾了东西,带着我和弟弟先回了老家,当时爸爸在外头工作,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也很冷静,只说是家里老人去了,让他回来一趟。
再有就是舅舅去世的时候,是我先接到的电话,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我把妈妈叫到了客厅,妈妈听后也只是慢慢的坐到了沙发上,过了很久才抬起蓄积泪水的双眼对我说,念念,妈妈没有哥哥了,从现在开始,妈妈就只有你们了。
而眼下的妈妈呢,不光筷子都拿不稳了,脸色也很苍白,仿佛受了惊吓一样。
一个萍水相逢的阿姨去世了,固然是一件令人悲叹的事情,但不至于让妈妈一瞬间就六神无主。
爸爸也察觉到我盯着妈妈在看,然后跟我解释说:
“那个阿姨啊,比较特殊,家里特别有钱,但她放弃了最后的治疗,说是想多出去看看,多认识些人,你妈妈跟她感情最要好,这一次我们回到洱海等着你来,也是那位阿姨先提出的,她说想见一见你,没想到这么好的人,就这样去了。”
眼瞧着桌子上的氛围有些凝重,马离苏故作不懂事的咬着筷子馋着嘴问:
“那个,我能吃了吗?我好饿啊。”
爸爸让服务员给他添了一双筷子,然后给我夹菜:
“念念,你尝尝这道菜,虽然名字听着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这顿饭我们都吃的心事重重,饭后妈妈说想去医院见一见那个阿姨。
医院那边已经给阿姨的家里人打过电话了,家里那边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见阿姨最后一面,我本来是要陪着妈妈去的,但爸爸不让,硬是让马离苏把我拉回房间去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坐在房间吊椅上,这一次见到爸妈,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马离苏和苏一也难得安静了一回,都坐在我旁边,撑着脑袋发愁:
“真是一言难尽,没想到我们来这儿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个阿姨的家人,该有多难过啊。”
苏一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傻瓜,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从我们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我们就是一步一步的迈向死亡。”
马离苏白了他一眼:
“苏一,你好丧啊,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的人该有多悲哀啊,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为,其实从我们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们踏上了一段奇妙的旅程,要是过程很艰难很辛苦也没有关系,等我们到达了终点,我们就能重新出发,去过不一样的人生。”
这么听来,果真就积极乐观了许多。
我投去赞叹的目光,苏一更是连连夸耀:
“哟嗬,看不出啊,小妮子,你还挺会安慰人的,只可惜啊,你要是重新出发,估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次含着金汤匙出生了,到那时,你就是穷苦人家的小姑娘,不过你别怕,我肯定是豪门少爷,我会罩着你的。”
马离苏踹了他一脚:
“就算我是穷人家的小姑娘,也看不上你这纨绔子弟,我要嫁的肯定是个潜力股,我会和他一起携手开创一个美好的人生,让我的孩子开始这段旅程的时候,能够像我今天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我会比我的爸妈做得好,给我的小公主一个完完整整甜甜蜜蜜幸幸福福的家。”
理想很丰满,值得表扬。
马离苏见我紧蹙着眉头,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我:
“姐,你怎么了?我感觉你一晚上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姐夫跟你说什么了?”
我实在是找不到人诉说了,只好拉着马离苏问:
“你有没有觉得我爸妈有点奇怪?”
马离苏疑惑的看着我:
“奇怪吗?不奇怪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觉得爹地妈咪都要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们,姐姐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我不由得叹息一声,还是苏一配合我:
“嫂子,你是说今天叔叔阿姨的反应吗?好像是有一点奇怪,不过也很正常。”
正常?
我不解的看着苏一,他耐心的给我解释道:
“你想想,你小时候最怕的是什么?长大后最怕的是什么?结婚后最怕的是什么?工作后最怕的是什么?到了叔叔阿姨这个年纪,最怕的又是什么?”
马离苏痴痴的问:
“是什么呀?”
对啊,是什么呀?
我们都齐齐的看着苏一,苏一放下电话:
“这么跟你们说吧,一般家庭的叔叔阿姨呢,在这个年纪最怕的无非就是孩子要结婚,要给孩子买房买车置办嫁妆,或者要带孙子之类的,甚至有些会担心子女不孝,嫂子,这些情况好像都没有发生在你们家吧?”
我点点头,我们家确实是必须要愁烦这些,之前我离婚,倒是让爸妈捏了把汗,但我现在身边有个傅奕寒,就算眼下出了点事,爸妈也没有多做过问,所以他们肯定不是在为我的事情犯愁,弟弟就更不用他们担心了,伯父伯母都是特别好的人,弟妹也贤惠持家。
那我的爸妈最怕的是什么呢?
苏一说:
“是生命。”
我和马离苏双双附和:“生命?”
苏一笃定的看着我们:
“对,就是生命,像他们这样年纪的人,最怕的就是生老病死了,我记得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身体特别好,每天都坚持散步练瑜伽,医生都说向我奶奶这样的人,长命百岁完全没问题,谁知道奶奶的好朋友在做了一次体检之后,发现自己有好多老年人的病,其实都是很正常的高血压啊,心脏病啊,但奶奶听说之后,就日夜忧心自己也有病,硬要我爸妈带着她去体检,检查都做了,一切指标都正常,我奶奶连高血压都没有,但她老人家在得知朋友生病后不久,就寿终正寝了。”
马离苏惊呼:
“无病无灾的,人就没了?”
苏一指了指心口:
“人们常说疾病无情,但往往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人的精气神,要是一个人从心底里不相信自己,人就容易垮,所以我猜叔叔阿姨肯定是和那些阿姨们在一起后,也有些担忧自己的身体了,就好比更年期一样的。”
要是这样的话,就要从病根上着手治疗了。
问题是苏一提出来的,马离苏找他要解决的办法。
苏一很轻松的拍拍手:
“这个很简单,我们不是来了吗?我们都是一群朝气蓬勃的人,所以嫂子,我建议啊,我们仨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的陪叔叔阿姨游山玩水,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蓬勃,尽快的忘记那些垂垂老矣的可怕念头。”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的,我也做了决定:
“那就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都把电话关了,明天我们就去换一张新卡,在陪伴我爸妈的这段时间里,不和远城的人联系,以免影响心情。”
马离苏大吃一惊:
“姐,你的意思是,要让姐夫找不到你?”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已经买了回城的票吗?我会提前跟奕寒打声招呼的,想必他最近焦头烂额的,我们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挺好,为了能够专心的应付眼前的事情,就要做到专心致志,互不干扰。”
尽管我解释的很清楚,马离苏还是不敢苟同的吐槽我:“姐,我怎么觉得你这一招,好狠啊,我要是姐夫的话,我心爱的女人十来天不联系我,我肯定会崩溃的。”
但苏一举双手赞成:
“我觉得挺好,就像在大城市里呆久了,人要学会给自己放个假,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孤寂,让自己的内心趋于平静。”
我和苏一都表示赞同了,马离苏也没办法,她这个离开了电话就不能活的人,要和所有的一切暂时断绝联系,她是最为难的一个。
苏一还为此怀疑她是不是有很多的暗昧对象,怕十来天不去挑衅人家,那些人会撒丫子走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马离苏果断的取了卡。
而我在取卡之前,要先等爸妈回来,把新的卡办好,然后跟傅奕寒说清楚,免得他担心。
睡前我给傅奕寒打过电话,他说明天就会出最后一份亲子鉴定的结果,这一次应该做不了假,他和梁原两个人全程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我说我从明天开始要暂时和他断了联系,傅奕寒起初是反对的,他说他做不到十来天不联系我,我说又不是让你十来天不想我,你可以等我回来那天,给我一个惊喜啊。
傅奕寒答应了我,说会带着鲜花钻戒和户口本来机场接我,接到我之后,我们直接去民政局领证。
他说出了口的话,我就相信他会做到。
所以我很安心的换了一张卡,等到我们回去那天,傅奕寒确实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只是和我想象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