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给我留了门,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周姨把傅笙作的画从墙壁上取了下来,两眼盈眶的盯着画作上的落笔,她的手轻微的颤抖着,见到我,立即用她自己绣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指了指沙发对我说:
“念念,快过来坐吧。”
见此情形,我心里已经了然,也就不绕弯子了:
“周姨,您为什么要躲着叔叔呢?明明上一次叔叔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您就可以和叔叔团圆,您知不知道,叔叔和周虹离婚后就远渡重洋不肯回国生活,直到听到您还活着的消息,才回来想要找到您。”
周姨温婉一笑:
“你这性子怎么跟小丫头一样的急躁,我还没有说我是谁,你就说了这么一堆。”
我握住周姨的手;
“您骗不了我,您这双眼睛,和叔叔画的一模一样,我只是不相信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傅奕寒要找妈妈,叔叔要找当年的爱人,而您,却偏偏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现在想来,您是故意的吧?”
周姨摇摇头:
“不是我故意的,是你们戳穿了周虹不是小寒生母的事情,周虹想用我来钳制住小寒,所以和我约法三章,只要她能保住傅家女主人的位子,她就送我到亲孙女的身边来,我被她看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已重见天日,我当然要来看看我的孙女。”
以前总有人开玩笑说,周姨带孩子,比亲奶奶都用心。
现在真相大白了,周姨就是唐蜜的亲奶奶。
关于过往种种,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周姨却轻叹口气:
“眼下,我保不住儿子了,却也要拼命抱住孙女才行,要是孩子到了周虹手里,那不光是我要被她威胁一辈子,就连你们也都要跟着遭难。”
我低了低头,依然紧握着周姨的手:
“周姨,哦不,或许我应该叫您辞云阿姨,当年在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您获得自由之后,不去找叔叔和傅奕寒呢?周虹再怎么厉害,现在也是法治社会了,更何况您的儿子这么厉害,叔叔也不是无能之人,他们肯定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提起往事,周姨的眸子里泛着一丝丝的悲凉,欲诉还休,在长久的沉默过后,连连垂泪的周姨总算是擦了擦眼睛,下定决心似的跟我说:
“念念,这些话,我这辈子只跟你讲这一次,即使以后我和傅笙,和小寒相认了,你也要答应我,我今天说的,你要全部隐瞒下来。”
可他们才是最应该知道实情的人啊。
但既然周姨这么说了,肯定有她的用心,我点点头:“行,我答应您,您慢慢说,我都听着。”
周姨闷叹:
“当年,原本是我和傅笙要结婚的,那时候的傅笙,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才貌出众的富二代,多少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尤其是他擅长画画,只是他从未给我画过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也是我最好奇的,不然寻找辞云阿姨哪有那么麻烦,还得傅笙亲自闭关去作画。
但我又似乎懂了:
“是因为叔叔对自己作的画不满意?”
周姨会心一笑:“可以这么说吧,他总说呀,我或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但我是他心底最美的,他想为我画画,可又怕画不出我的样子来,这一耽搁,大半生都过去了,原以为余生很长,两个人可以搀扶着慢慢走,谁能料到世事无常,那一别,竟是三十多年。”
记得周虹和傅笙都说过,事情就出在他们即将结婚的那个晚上,今天,我应该能听到最全面的版本,周姨说:
“现在的人都习惯了先怀孕生子再领证结婚,但在我们那个时候啊,没出嫁的姑娘先怀了孕,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当时周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家很穷,我家很殷实,但她跟我做姐妹,我从未亏待过她,认识了傅笙,自然要带给她认识,怀孕的事情,我也只告诉了她,本想瞒着傅笙的,她却跟傅笙说了,傅笙要娶我,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
想起这个变故,周姨还未启口,就已经泪流满面:
“没想到我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朋友们,大家都聚在一起,事情也就发生了。”
似乎事情大抵和周虹说的以及傅笙说的都差不多,只是周姨掩面而泣:
“那是我人生中最丢脸的一天,我怀孕了不能喝酒,当天晚上喝的是牛奶,他们喝的是酒,就喝了一杯牛奶我就不省人事了,醒来的时候,我和傅笙的一个朋友躺在一张榻上,而傅笙,却和周虹睡在了一起。”
是周虹设计的!
周姨一向慈祥,提到周虹却满眼含恨:
“是她害了我,害了我们大家,当时她也有个相好的,叫陆丙琨,你在远城的的时候应该听过这个名字,现在陆氏集团的董事长,在三十年前,他跟周虹一样,只是穷人家的孩子,他是傅笙最好的朋友,也是通过我和傅笙才认识最终相爱的。”
本来是多么好的两段姻缘,我抱住了周姨: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姨怅然:“因为穷啊,穷人家的孩子,苦怕了,就算再爱一个人又怎样,一想到后半辈子都要跟着他吃苦受罪,任谁都怕的。”
可是穷不能成为人犯错的理由啊。
说起她和周虹的姐妹情,周姨潸然泪下,她和周虹从小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周虹的父母在街角摆摊卖水果,周姨的母亲在镇上守着一个杂货铺,周姨的爸爸不想一辈子赚着这几个钱,在周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做生意,虽然不算是有多富有,但也小有成就,生活还算是富足,随着周姨越来越大,父亲赚的钱也就越来越多了,周姨家就她一个孩子,父母把她打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和当时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一样。
反而是周虹家,因为父母的接连病倒,周虹不光要摆摊卖水果,还要照顾病重的父亲和瘫痪在榻的母亲,还有一个只会惹祸的哥哥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一家子的重担都靠在她一个女孩子身上,但周虹从没有放弃过念书,不管有多苦多难,她都不想辍学。
母亲为了不连累她,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吞下了百草枯。
周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百草枯折磨了好多天后,终于器官衰竭难以呼吸身亡。
没想到周虹还有这么凄惨的身世,周姨紧抓住我的手:
“我永远忘不了她妈妈躺在破烂脏臭的病榻上身亡时的情形,百草枯不比别的农药,它不会立即要人的命,但人只要喝下百草枯,就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力,当年周虹不到十岁,那个大雨的冬夜,她用板车拖着她的妈妈去镇上的诊所求人给她妈妈医治,没有人能帮她,她和幼小的弟弟两个人,又把她妈妈从镇上带回了家,她妈妈临终前交代她,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嫁个好人家,做人上人。”
我也听过百草枯的毒性,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村西的寡妇被傻子糟蹋了,就是喝了百草枯自杀的。
其实周虹也是个可怜人,母亲病逝后,家里穷的连给母亲下葬的钱都没有,她还差点被哥哥给卖了,父亲知道后,拿了锄头追着哥哥打,谁知道哥哥戾气重,夺了父亲的锄头,一锄就把父亲的脑袋开了个瓢,父亲惨死,哥哥被警察带走判了二十年。
家里只剩下她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周姨的父母厚葬了周虹的父母,并且资助了周虹和弟弟的生活和学业,只是周虹不想寄人篱下,不愿去周姨家一起生活,周姨的父母就每个月按时给她生活费,那时候的周虹,即使有生活费了,也还是想改变她和弟弟的处境,在空闲的时候,她就会挑着箩筐去卖水果的那里拿货,卖出去能拿到一点点微薄的利润,但她说自己赚的钱,都要存起来留到以后供弟弟读书。
只可惜,在她十四岁那年,她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六岁就上学了,她弟弟八岁了都跟着她去学堂,所以她找周姨的父母帮忙,给弟弟找了学校,那个暑假,她没日没夜的卖水果,赚了一笔对她而言不菲的钱,她在镇上给弟弟买了两套新衣裳,买了新书包和文具盒,还破天荒的买了弟弟最爱吃的牛肉,她在那间修修补补好些年的破屋里做了一桌子弟弟爱吃的菜,却再也没有等到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归来。
村长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弟弟削铅笔,一向好强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输在起跑线上,准备趁着暑假的时间给弟弟补习一下功课,村长带她去村口的鱼塘边认尸,她最心疼的弟弟,光着身子鼓囊着肚皮,身体发白的躺在烫人的石子路边。
周姨说,所有人都以为周虹会哭会闹会大喊大叫,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走到弟弟身边,柔声的唤了几声弟弟,弟弟早已没气了,她弱小的身子背起冰冷的弟弟回了家,给弟弟擦拭身子,换上新买的衣裳,还把新书包和销好的铅笔都放在了弟弟身边,那一桌子菜弟弟吃不到了,她一个人全都吃完了,吃到吐了,吐干净了又继续吃,村长和所有人都劝她,但她谁的话都不听,只说让村长和村里人先回去。
周姨连连落泪:
“我胆小啊,不敢陪着她,没想到那天晚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