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任谁都能自由自在地使用魔法。
想去哪就去哪,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低矮的世界里充满祕密;破掉的弹珠内充满魔力。
只要持续奔跑就能追得到太阳;只要放声大叫声音就能传到地球的另一边。
气温比现在更炎热。
时间比现在更漫长。
“不可能”三个字根本不存在。
因此阿萨可曾经相信,无论多么强大的指定灾害现身,他也必定能将其打倒。
甚至真心认为单靠一己之力,即可守护身边的一切。
明明是痴人说梦。
沾满泥土的T恤与破烂不堪的运动鞋。
塞满橡实和碎裂蝉壳的口袋。
握到微温的零钱跟漂亮的鹅卵石。
那个时候,阿萨可他们身上总是如此邋遢。
一发现新奇的东西就乱跑乱跳,只要有空就到祕密基地里去玩耍。
现在回想起来,孩提时代的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跟小猫小狗好像也差不多。
因此那天也跟平常一样,阿萨可就像惯性似地、自然而然地往祕密基地跑。
基地位于市郊广阔森林的深处。
“哥。”
以废弃仓库改造的基地内部既简陋又破烂,不仅柱斜樑歪,阳光还能透过木板墙的缝隙射进来。
“哥哥。”
宛如皮影戏光源的强烈阳光无情撕裂黑暗、透过缝隙在墙上画出了个架空的牢笼,就连空荡荡的木架与地上的白砂也被晒到发烫。
“哥哥,你在哪里?”
一阵微弱的声音,在架空的牢笼中轻声呼唤著。
阿萨可赶紧慌忙应声。
“凜,对不起,我刚刚回来。”
阿萨可直接冲进仓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阴暗潮湿的室内,让人浑身感觉就像快发霉似的很不舒服。
“抱歉,回来晚了。”阿萨可坐到沙地上。
房里阴暗处,躺着一个身穿纯白连身裙的女孩子。
那微微发亮的身影就像个幽灵娃娃,让阿萨可不由得怀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不过你看,我今天可是大丰收哦!”
为了掩饰自己的奇怪念头,阿萨可故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开朗些。他打开背包拿给凜瞧,里面除了水壺和食物以外,还有在森林里采回来的山葡萄与木通果。(木通果含糖分,可直接食用或酿酒,根部可作药用。)
然而凜对这些平日爱吃的食物毫无反应,只是伸出原本胡乱搔抓地面的手,紧紧拉住阿萨可的T恤。
黑暗中,女孩仿佛安下心似地叹了一口气。
“真受不了哥哥,你老是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溜出去。”
“都跟你说对不起了。”
“你能不能静下心来,待在我身边陪我呢?”
“好好好。”
“应一声就行啰。”
“好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
“真是的,哥哥欺负我。”凜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眼见相差不到一岁的妹妹向自己撒娇,阿萨可一边面露苦笑,一边拔出腰际的短刀。
他将刀锋抵在连身裙的前襟上。
“记得乖乖的,不要乱动。”
“好。”
布料随着劈哩哩的刺耳声音被割开。失去支撑作用的肩带缓缓滑落后,没晒过阳光的白皙肌肤裸露於黑暗中。
“哎呀。”
凜低头看着衣服上的绣花图样遭短刀一分为二,刻意叹了口气。
“我很喜欢这套衣服耶。”女孩语毕后便抬高目光,窥探哥哥的反应。
不过未免发生意外,阿萨可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边的动作上,根本没把妹妹的话听进去。
满心不是滋味的凜,气得“哼”了一声,
“哥哥。”
“什么事?算我拜托你,乖乖別动好不好?”
“哥哥是坏蛋。”
阿萨可的手不慎一滑。
刀尖掠过侧腹,直直刺进地面。
“你、你是傻瓜啊!”阿萨可满脸通红怒斥道。
“啊,哥哥脸红了。耶,”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谁叫你不理我。”
凜一点歉意也没有,迳自別过头去。
“是怎样你乖乖闭嘴好不好?”
“好,”
阿萨可回头继续作业。他小心地取下凜身上的碎布条,用手机拍下她的上半身。
“哥哥是坏蛋。”
阿萨可充耳不闻,立刻开始压缩拍下来的照片档,再利用外部终端机连上网路。
“哥哥是坏心鬼。”
连线时间只有短短五秒。从网路上收集必要资料并保存后,阿萨可立刻切断无线网路,关闭子机。
“哥哥欸,哥哥,跟我说话嘛。”
老实说,这点程度的防追踪措施究竟有何意义,实在要打上一个大问号。然而即便如此,阿萨可仍认为有做总比没做好。
“好了。”
程式将资料档解压缩、附上评价,并显示出目前最有效的方案。
将手机固定到用木棒与胶带制作的临时手术台上后,前置作业就此完成。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耐一下。”
“凜?”
为了确认麻醉药是否生效,阿萨可拿针刺了刺凜的腹部,询问她的感觉。然而凜只是嗯了几声、点了点头。
没时间了。
阿萨可一确认完步骤,旋即在地上摊开救生包,撕下点滴瓶上确保无菌状态的贴纸,再用酒精进行消毒,戴上橡胶手套。
事到如今,阿萨可已没了退路。
“那么凜,我要开始啰。”
阿萨可轻轻咽了下口水。
但凜早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当下已不容片刻犹豫。
明明如此,阿萨可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牙关不停打颤,强行压抑的恐惧大肆折磨心脏。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做这种事。如果可以,真希望有人代为动手。但此处除了两兄妹以外,空无一人。
因此,
阿萨可伸手碰触妹妹的内脏。
“咕!”
蝉在外头叫得欢快。
“啊。”
阿萨可整个人顿时汗如雨下。
“啊啊。”
一片漆黑的废弃仓库中,传出仿佛濒死兔子的低吟声。
接着冒出仿佛野狼正在大快朵颐的沙沙声。
“呜啊。”
为防出现差错,阿萨可双眼紧盯伤口,不停滑动手机的触控萤幕查看资料,结果搞得萤幕上血迹斑斑。失血过多的凜面容惨白,肌肤冷到堪称诡异。
阿萨可专心地缝合伤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拚命搜寻跟“失血性休克”这个深奥医学名词相关的资料;死命想了解“基本治疗方针为恢复心跳数与末梢循环”这篇文章的意思。
真希望内容能简单到连小学生也可理解的程度。那句“先进行止血,再输入与失血量相等的血液”里面的“相等”究竟是指什么?一想到这篇有如烂食谱般的杂乱文章居然和妹妹的性命息息相关,阿萨可便怕得要死。
地狱般的三十分钟过去了。
“唔嗯?”
封住两个出血点再输入两个单位的血液后,凜的气色明显好转许多。
“哥哥?”
“別说话,乖乖躺着。”
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不过阿萨可的脸上依旧一片淡然。
“我睡着了?”
凜半瞇著眼,到处看了看。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阿萨可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信心一点。
“那个,哥哥。”
凜没有照做,而是用失焦的目光巡梭四周。
“姊姊人呢?”
传到耳内的问题,让阿萨可的手瞬间停止动作。
“吶,小小跑哪儿去了?”
不安随着血液循环,湧上了凜的心头。她说着说着,几乎要哭了出来。
虽然妹妹的态度一如往常,但就某个层面来说,阿萨可觉得这样的凜更是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哥哥,快告诉我嘛。”
凜似乎忘掉自己的肚子上开了一个洞,探出身子拉拉阿萨可的T恤。
“小小在哪里?”
小小,全名为相马小夜。
这名字属于凜的姊姊、阿萨可的妹妹。
凜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姊姊的下落。
“小小跑哪儿去了?”
“吶吶,哥哥快告诉我嘛。”
阿萨可决定无视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继续缝合作业。
没想到妹妹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像个稚龄幼童似的拉着自己的袖子不断追问。
“吶。”
拉了一次又一次。
“小小在哪里?”
问过一遍又一遍。
“快回答我啦!”
阿萨可抬起有些苍白的脸庞,自暴自弃的感觉堆积在胸口,让他几乎想把一切全盘托出。
“哥哥?”漂露出小孩子挨骂前的害怕神情。
“我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小夜在哪里,自从她自愿当诱饵引开那些家伙之后,人就不见踪影。说不定她已经被那些家伙抓走,丟掉性命了。”
阿萨可忍下了将实情脱口而出的冲动,只笑着说:“小夜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是这样吗?”
“是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你先乖乖睡一觉,醒来后很快就能见到她。”
“这样啊。”
凜的嘴角勾了起来。“既然有哥哥的保证,我就放心多了。”
“是啊来,快睡。”
想起救生包里有安眠药的阿萨可一边翻找,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妹妹身受重伤。
为何这么说?倘若凜意识清楚、视野清晰,肯定能轻易从老旧木板墙的另一头找到答案。
“会有点刺痛,先忍耐一下。”
阿萨可心想,如果世上有那种怎么样都不能原谅的谎话,那么此时此刻自己说的谎绝对包含在内。
“你先好好睡一觉,”
因为,报应立刻就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