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受此火灾牵连的,当然不止阎立德一人。
所有修建德业寺的工匠,都被一齐送进了大理寺的牢房里。
阎立德毕竟将作大匠,是将作监的主官,他好歹还有个单独的牢房。
但他的牢房也算不得多豪华,甚至连干净都算不上。
一堆茅草,一张小桌,仅此而已。
程处亮见到阎立德的时候,他正在牢房里看书。
牢房的光线很差,只有一方小小的窗子。
这种境况之下,还能安心看书,程处亮对这阎立德心生敬佩。
让随行的大理寺官员留在牢门之外等候,程处亮亲自进入牢中。
一番介绍之后,程处亮与阎立德相视而坐。
这阎立德三十多岁,生得面目刚正,一把长须垂于颌下,显得成熟睿智。
“殿下但有所问,立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跽坐于地,拱手一礼。
程处亮也不再拖沓,此刻尽快将事情查清楚最为重要。
“德业寺夜间是否有人值守?”
这是他第一个疑问,那场火烧到第二天,如果有人值守,不该如此。
“有,当日值守的是工匠赵正,只是他那日不知怎么的,竟睡死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早晨才醒来……”
阎立德回道。
程处亮点了点头,他应该知道那赵正为什么会睡死过去。
多半,是因为那神仙醉。
他接着问道:
“那建造工地之上,晚上会点灯或是火把吗?”
这是他最最关心的问题,没有火源,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会,大殿里外都是木材,极易着火,所以我们都很小心,不会留火种在附近。”
阎立德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么,值守的人呢,会带灯笼的吧?”
程处亮追问道。
阎立德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程处亮心中已大致推算了起火的经过。
这赵正喝酒误事,将酒水泼洒在木头上,而酒醉之后无意间将灯笼打翻,引发火灾。
但这只是初步的推测,程处亮不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查了半天却没人查出来。
他现在要去审问那赵正了。
果然,到了赵正那里,他的猜测就被推翻了。
因为那盏灯笼还完好无损,它甚至都没有被点燃过,崭新如初。
大理寺将它作为证据留存了下来。
程处亮将灯笼里的灯芯拿出来看了看,的确一点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灯笼没有使用过。
这让程处亮心中很是疑惑。
如果没有明火,那木材怎能被点燃呢?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工匠赵正。
“大……大人,我……我冤枉啊!”
他正哭丧个脸求饶,身上已有不少伤痕,显然已被大理寺的人严刑审讯过了。
程处亮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大理寺官员。
但想来人家也是职责所在,嫌疑人送到大理寺,若是审讯不出个缘由来,陛下那边也交不了差。
他又看了看赵正。
这赵正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他此刻面色赤红,眼中血丝遍布。
结合那瓶神仙醉,程处亮有理由怀疑他是个酗酒的人。
他将脸一横,威言问道:
“你老实交代,当日,你是否有饮酒?”
赵正的脸色马上变了。
迟疑了很久,他终是点了点头。
而后,他一五一十地将饮酒的经过交代出来。
此人平日里就酷爱饮酒,身上总带着神仙醉。
当日夜里,夜风极大。
他当时觉得太冷,便靠在木堆后面,喝了一大瓶神仙醉。
再之后,他便醉倒过去,以至于大火烧了起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酒的事情有了答案。
但程处亮并不满足于此。
火的疑问还在。
既然灯笼没有点燃,那么哪里来的火呢?
“殿下……”
马周在一边小声道。
程处亮看了看他,他又凑过来:“火折子……”
程处亮愣了一会儿,才猛地一惊。
灯笼没点,但火折子赵正是肯定有的。
否则,他怎么点灯笼呢?
这火折子,是一种移动的火源,将火种包在里面,用的时候打开火折用力一吹,就能瞬间点燃。
程处亮马上将赵正的随身物品翻了翻。
里面并没有火折子。
由于赵正是当场就被拿下的,所以他根本没机会更换随身物品。
他立即喝问道:
“你的火折子呢?”
这话一出,赵正也愣住了。
他突然面色一变,而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
“火折子呢?”
他嘴里嘟囔着,手也不曾停歇,将自己身上摸索个遍。
进入大牢时,狱卒早已将他身上物品搜个遍,现在哪里能摸得到?
程处亮看了看他,心中已有了数。
想是这烂酒鬼,躲在木堆后面喝酒。
喝醉之后,将神仙醉和火折子都丢在木堆旁边。
夜里风大,将火折吹开,而后借着酒精和木材,轰然点亮一切。
想不到这蔓延整片大殿的一场大火,竟然拜这酒鬼所赐。
程处亮不胜唏嘘。
那大理寺的官员先前审不出来失火原因。
这会儿得了提示,哪里还能猜想不到。
这会儿已将赵正架了起来,准备拷打。
“说!是不是故意纵火?是不是对我大唐有所不满,对陛下娘娘有所不满,所以纵火发泄?”
程处亮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人,早干什么去了?
如今察出来点苗头,立马过来接手过来邀功。
看这些人的架势,不将这赵正拷打出个“故意纵火罪”,怕是不会罢休。
程处亮发声喝退这些官员,令他们不必动手。
就这么拷打出来的招供,有什么意义?
程处亮不相信赵正是故意纵火。
他当夜负责值守,德业寺被大火付之一炬。
这是守卫不当的重罪。
无论火情是否是他引起,他都必将收到严重的惩处。
若他是故意纵火,早就溜了。
哪里还能躲在德业寺里睡大觉,等着被抓?
他看着这满脸惊骇的赵正,恐怕此人的小命,就葬送在自己的贪杯误事之上了。
走出牢狱,程处亮一身轻松。
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
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手下人值守不严,过失致德业寺被烧毁,那阎立德也是大过一件。
但这罪不致死。
若如此上报给陛下,自己再一求情。
说不定,阎立德被撸个官儿,也就给放了。
到那时,自己再用他修建长途公路。
岂不美哉?
但他还没上马车,却听身侧一个声音问道:
“敢问可是神威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