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果然不出赵川民所料,那尖嘴猴腮的说书人被这一个小小的错处打乱了节奏。
紧接着,他的讲演就变得磕磕绊绊,时断时续。
这人的节奏已全然乱掉。
真正的说书人,要能面对各种嘈杂混乱的环境,要面临自己时不时出现的错乱。
他们会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混乱疏失遮掩过去。
他们有绝对坚强的内心,有处变不惊的风度。
这些,都不是短短几天时间可以练就的。
这说书人眼下已彻底混乱了,本来跌宕起伏的故事,在他的嘴中,变得枯燥无味。
“说的什么啊!快下去吧!”
“对啊,这简直是糊弄人嘛!”
“这段情节,前两天我在清河坊就听过了。人家那书说得,啧啧,那叫一个妙啊!”
“再看这位……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场内听众的实时点评,更给了那说书人致命一击。
他再也支撑不住,糊弄了个结尾,转头便向下跑去。
……
大学堂中,房遗爱正惟妙惟肖地模拟着那水货说书人的窘迫模样,引得程处亮与秦怀玉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处亮,你是没见着,那西贝货实在是太可乐了,最后被台下的人骂得仓促收了尾,急忙跑了下去!”
房遗爱笑得胖脸憋得通红。
他今日去那悦民酒楼吃饭,凑巧遇见了崔家说书人正在台上讲《白蛇传》。
结果那惨状被房遗爱看到,他便跑来向程处亮邀功。
“处亮,他们拿了你的《白蛇传》胡乱讲演,你打算怎么办?”
终于止住了笑,房遗爱问道。
程处亮低头沉吟片刻,而后幽幽一笑:
“罢了,不必理会他们!”
房遗爱登时将眼珠瞪得溜圆:“放过他们?这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程处亮吗?”
他又凑到程处亮身边,将他的脸皮揪了揪,而后面带疑色,盯着程处亮仔细打量。
程处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将他推得远了些:“你干嘛?”
房遗爱一脸严肃地凑过来,语带威严:“说,你是谁!你把程处亮藏哪儿去了?”
程处亮之所以不去理会崔家,是因为崔家对他商业长安计划,尚有一定促进作用。
世家望族,对商道颇有研究,在长安城各大行业均有一定影响力。
这样的家族一旦倒下,会对他的商业计划起到负面作用。
他要等,至少等到万年县的商业计划渐渐生效,各坊市都形成繁荣的商业市场,那时才能动崔家。
在那之前,他与崔家只会一直是小打小闹的状况。
但对崔家网开一面,并不意味着对所有崔家人都秉持宽容态度。
至少,雍州长史崔民才,程处亮是不打算放过的。
崔民才父子,以官位权势欺压张卜鱼父女,逼迫心娘出嫁。
只这一点,就足够程处亮灭了他。
而崔民才还有第二个必须倒台的理由:他的存在,已经大大影响了万年县的商业发展计划。
……
雍州府衙。
张卜鱼正在府衙会客厅内等候崔民才的接见。
此刻他前来,是因为辖内昌新坊要新建一处商业区,用以承载新进驻的商户。
像这样的大型建造,当然需要府衙的批文,但张卜鱼报上去多日,始终不得府衙批复。
他等在会客厅中,心里很是忐忑。
此前,雍州府衙已经卡了他多项利商措施,这极大地延误了万年县商业发展的进程。
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顶头上司呢?无论何事,他都要向府衙报备。
此刻正是盛夏,张卜鱼又颇为肥胖,他额角的汗珠已涔涔滴下。
抖了抖贴在后背的衣裳,他告诫自己,这一回,一定要好好摆正姿态,向那崔长史苦苦哀求一番。
一定要让这商业区顺利建成!
想到程处亮多次亲临他万年县衙,与他谈到深夜,就为了细致磋商各类促进商业发展的举措,他心中一阵感慨。
他张卜鱼向来是得过且过的颟顸小官,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抱负。
但这一回,看见程处亮为这示范县的各项举措忙得脚不沾地,他当真被感染到。
堂堂神威王,为百姓生活的便利安康做到如此地步,他一个小小县令,多吃些苦,跑几趟府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示范县,是程尺亮为他争取来的,为他辖下的百姓争取来的。
他上不能负程处亮一番苦心,下不能负百姓殷切期盼。
不知为何,自从跟着程处亮为这商业计划来回奔波,他觉得自己也似乎年轻了许多。
这种为了苍生百姓奋力拼搏的场面,自打他有了心娘之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了。
等了许久,那会客厅的门才缓缓打开。
崔民才穿一身干净华贵的官袍,推门而入。
他漫步跺过来,走了许久才走到张卜鱼身前。
张卜鱼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但崔民才看都不看他一眼,又走向厅堂的主座。
潇洒地一抖官袍,崔民才转身落座。
“张县令,这回亲自过来,还是为了那商业区的事儿?”
这已经是张卜鱼为这商业区跑的第三趟了。
前两次,都被崔民才寻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推诿过去。
张卜鱼暗自对自己发誓,此番定要这崔民才给个说法,让这商业区尽快建成。
心中给自己打一打气,他再度朝崔民才躬身拱手。
“还望崔长史能成全我万年百姓期盼之情!”
他并未及时起身,而是一直将身子躬到最低,等候崔民才的答复。
但崔民才并未答话。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崔民才的声音。
张卜鱼的老腰已酸胀至极。
他无奈抬头观望,却发现崔民才正满脸得意地盯着自己。
直至此刻,崔民才才假惺惺叹道:“张大人怎可行如此大礼!”
他语带讥讽,似乎并非客套,更多是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但无论如何,张卜鱼无法坚持下去了。
他这副身材,能坚持到此刻,已是拼了老命。
扶着腰站立回来,张卜鱼咬牙坚持道:
“长史大人,那商业区的批文,是否已经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