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烟火阑珊,她的心里却格外的烦躁,这些酒喝下去大半盏也不见好,心里总会想起封温城与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关照,对于她而言太过了,她想拒绝,却又贪恋这么多年来有人为她带来的温暖。
家中母亲对她的教导甚严,将她视如真男人一般的管教,房中的东西一应全是男人的,甚至连走路也是男人的大方步子,还请了京中善口技的人教她压住本音,以男音的法子说话,幼时因为她穿了一回女装,将她打了个半死。
母亲对她或许是愧疚的,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到了妹妹贺青莺的身上,她也未来没有怨过,可当有人对她事事周到,体贴温和的时候,她回起想那些日子,又觉得委屈了。
烟火放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停下来,她捏着酒盏,喝了个半醉,同僚见状笑道:“好啊,贺大人竟然背着咱们几个多喝了,这一回可得你请客。”
“就是,咱们敬贺大人一杯。”众人举起酒盏,碰了碰杯,笑嘻嘻的。
酒过三巡,贺卿云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搭着小厮的手去结帐,那店家恭敬的端了盏醒酒汤搁在她跟前,温声道:“帐已经结过了,这是醒酒的汤,大人喝下或许能舒服些。”
贺卿云撑着桌案,没让自己醉倒下去,她狐疑道:“谁结的?”
“是南豫郡主吩咐的,贺大人,您看……要不要替您置辆马车送您回府?”店家伺候人很是周全。
“不必了,我不回府。”她扶着大门,慢悠悠的出了一品阁,回头看了眼灯火阑珊的酒肆,叹了叹气,如今除了回府,她又能去哪里?
贺卿云无奈的吩咐小厮租了辆驴车,回了贺宅。
贺宅里贺家大娘子坐在一桌饭菜前没动,贺青莺肚子饭了,眼巴巴的瞧着桌上的菜,“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饿呀。”
贺大娘子拍了拍她的爪子,神色幽冷,“没规矩!你哥哥都还没回来,你饿什么饿?去吃块点心,垫一垫。”桌子上的菜渐渐的凉了,贺卿云这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回了府。
贺家大娘子见状气得不轻,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扶着往屋里走,“你这身上的伤还没大好,大夫叮嘱过了,不要喝酒,怎么又喝上了,青莺,去给你哥哥做碗醒酒的汤来。”
贺青莺扯了个鸡腿子,一溜烟的跑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她将贺卿云扶到椅子上坐下,拿了一张她画的小像扔在她跟前,“卿云,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封家的那位大公子!”
贺卿云不等醒酒汤,人顿时醒了一半,“你翻我的东西?”
“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今日不翻你的东西,他日难不成要等着皇上派人来查抄了咱们贺宅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贺大娘子心里怒火横烧。
“不是。封大人当时说要请人画肖像画,我随口提了一句,他就请我替他画一幅,我这是临时画的,到时候还要用大的画纸画一张,母亲,你放心,咱们这些年都苦过来了,如今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起来,我不会辜负了你的。”她心里其实有些怨气,可是望向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心里又生出几分愧疚。
若非是母亲让她做了男人,如今她还要像诸多的女人一样,在这后院里熬到老,那不是她想要的日子,起码现在她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站在官场上,为生民立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贺家大娘子狐疑的凝着她,“当真?”
贺卿云满身的酒气,朝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走上这条路,我不悔,我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断不会被儿女情长束了手脚。”她是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你能明白,那自然是最好的,卿云,你要给母亲争口气,如今我与你妹妹可全都指着你了。那位封公子人是不错的,可惜你妹妹年纪小了些,要不然,也……”
“封家的事情,你别想了,咱们家门第低,配不上的。”他打断了贺家大娘子的话,心里头苦得厉害。
“也是,我与封家的那位也见了几回,虽说人是好的,可是这人是真的知性优雅,同她一比,我总觉得我像个村妇似的,嗨,既然不成一家,做个朋友也是好的,不过,你妹妹再有几年也要及笄了,你也替你妹妹瞄一瞄,若是有好的人家,也别耽误了。”贺大娘子为了两个孩子,也是操碎了心。
贺青莺端了醒酒汤过来,“哥哥,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点好。呐,给你一颗牛乳糖。”
她将一颗搁在桌案上,贺卿云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乏了,你们出去吧。”
贺家大娘子见状叮嘱道:“醒酒汤你要记得喝,眼下夜里还凉得很,可要多仔细着些,明儿一早要上朝的朝服我替你弄好了,搁在架子上……”
“哎哟,哥哥又不是小孩子了,走吧。”青莺推着贺家大娘子出了门,回头担忧的看了眼神色黯然的贺卿云,抬手轻轻的将门合上了。
贺卿云怔怔的瞧着那碗汤,抬手一饮而尽,那颗糖他没碰,生活的苦与甜,全看自己怎么去想,光吃一颗糖,该苦的还是苦,该甜的,始终还是甜的。
她瞧着桌案上的画像,叹了叹气,抬手将这画像搁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糊涂的事,她不该犯,官场险恶,一步错便满盘皆输!
夜色渐渐暗了下去,白华英与璟王在一品阁用了饭,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的,璟王将她护在怀里,有这么一刻,他当真觉得自己与她像极了一对平常的夫妻,用过饭后出来散散步,消消食儿,再顺便带一串孩子爱吃的糖葫芦回去。
上京的夜市很热闶,白华英像个孩子似的逛了不少地方,路过一处小酒馆,酒馆里头有人在大肆的说笑,拿一个妇人打趣,“啧,带着孩子来这儿要饭,可真是有意思,你不就是想让男人多看你两眼吗?”
“就是,银子,爷有的是,这样,你就坐在那台子上,
给咱们表演一个当众喂奶,如何?你若是表演出来了,爷这儿有十两银子,都赏你,够你这穷婆子过个好年了吧?”
“我这儿也有十年,你可要凑近些,太远了,我可看不清楚,哈哈哈哈哈。”这三个男人凑在一处起哄,说出来的话有多难听有多难听。
白华英只觉得那女人眼熟,细细一看,好像是侯月容,她顿时沉了脸,拉着璟王进了小酒馆。
小酒馆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侯月容与她的孩子身上,这会子没注意到危险已经靠近了,还在喋喋不休,“装什么装?孩子都生了,还有什么可装的?”
“我想起来了,这人不是先前那赵世子的妾室吗?当初封家那位大小姐去了的时候,我还上侯府吃过酒,呦我说呢,怎么好好的一个女人,上街讨饭来了,原来是死了男人了啊。”
侯月容目光微沉,将怀时漂亮的孩子抱得紧了些,“我只是来给店家唱曲的。”
“啧,当了女表子,就别在这儿立牌坊了,曲儿呢,爷不想听,赶紧的,表演个喂奶给咱们瞧瞧啊,让咱们也看看,这赵世子当初是个什么眼光,竟然看上你,舍了大美人封锦明,是不是你更白一些?”
“哈哈哈哈哈,就是,也让咱们开开眼。”这一桌的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嘴里没把半点门。
白华英听着一肚子火,一把将侯月容拉到身后,“怎么着?你们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不成?你们就没喝过你娘的奶?瞧着你们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如今说起话来,就跟猪圈里滚过的一样,不知你们的先生是哪一位,我倒是要问一问他,怎么教出来你们这群腌臜学生。”
三个男人一见白华英,眼前一亮,不由笑道:“小娘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天下谁人不知道勇安侯府助荣王谋逆,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更保况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可是赵世子嫡亲的女儿。”
“就是,咱们这可是替天行道。”
白华英看了眼神色悲彻的侯月容,抬手将那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勇安侯府可没认过她这个女儿,怎么?如今侯府谋逆还要怪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头上来不成?你们满嘴污秽,才是真的脏了那些圣贤书!我们走。”她拉着侯月容就要走,谁料被三个男人拦了下来。
“她不是要唱曲儿吗?爷几个银钱都给了,可不是白给的。”几人打量着白华英,“不如你来唱吧。”
站在一旁的璟王微微拧眉,高大的身形站了过来,三个男人被他威慑到了,可到底这么多人看着,不想失了颜面,“你干什么?想英雄救美不成?你也不打听打听,哥几个可是要考春闱的!识相的就滚开。”
璟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手一伸,将他的手扭脱臼了,“这三人意图刺杀本王,暮成,将人送去府衙,好生查一查,别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众人一听,这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璟王,登时纷纷跪了下去,璟王虚抬了抬手,“都起身吧,本王微服私访,不必声张。”
如今想不声张是不成了,他只得带着白华英与这侯月容一道上了璟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孩子饿得直哭,侯月容一时有些尴尬,“罪妇……还是下去吧,别在这儿污了王爷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