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巧遇

南山,坐忘峰,如擎天一柱,顶天立地。峰巅经年隐于云雾之中,令人难见真容。

此刻,峰顶之上,有一落魄少年,衣不遮体,血污斑斑,蓬头垢面,胡须凌乱。他躺在石上,仰观千丈青冥,心中坦坦荡荡,无喜无悲。

这少年便是少昊,他历尽千万辛苦,舍死忘生,用了多日,方才登上这巍巍孤峰。他如此这般躺了半日,已是日上中天,一轮金乌将她点点滴滴光和热无私地洒向大地山川,少昊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他费尽了半日来积攒的气力,支起身子,站了起来,侧目四顾,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映入眼帘的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扑鼻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清风。少昊有些支持不住,再次席地而坐,不过久已平如古井的道心却有了一丝激动,身边周围有数棵参天巨树,不知生长了几千万年,也许循其而上,可以穷尽碧落。无数小草生在青幽幽的岩石上,间杂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一片盎然生机。少昊的右方横出一道飞瀑,如玉带倒挂,巨型匹练落入无底渊潭之中,雷声隆隆,不绝于耳。

有山有水,便有了灵气,便成了福地。少昊喜极而泣,这正是自己要寻觅清净之所,虽经历一番周折,却终能得偿所愿。

少昊约莫估计了一下,峰顶约有百丈方圆,他所处之地树木稀少,是一处空旷所在,但在瀑布的对面是深不见底的林子,林木遮天蔽日,无从成行。

望着无限美景,少昊不仅又来了精神,再次勉力站起身来,这时一阵山风吹过,他突感凉彻心扉,而这丝凉意是从下身传入,他低头一看,纵是道心稳固,也不免动容,原来本已破烂不堪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离体而去,他此刻几是裸身立于天地之间,他洒然一笑,自己刻下真如山中野人一般。突然,他想到一段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以惹尘埃。他感觉形容刻下的己身情形最是贴切不过。

少昊极目四顾,望出周身数十里,看到不远处有一木屋,他蹒跚而行,用了足一个时辰,方才走到近前。这确是一个木屋,可屋顶已腐去大半,看来山中湿气太重,门也没有一个,山风灌入,又从屋顶而出,发出呼啸之声。少昊心想,这该是采药山民或山中猎户临时休憩之所,不过观其破败至此,怕是久已无人居住了。

也好,这也免去我一番准备,看来这次选择上峰是对了,他举步而入,屋内仅一张木板,简易支起,权作床铺,地上有一堆散材,也已腐烂不少,还有些个坛坛罐罐,他略作检查,竟觅得一男子外衫。

自此,少昊身着青布衣衫,披散头发,日升而出,日落而归,餐风饮露,不食烟火,终日坐于飞瀑旁的一方青石之上,冥思苦想,参详大道。

坐忘峰,造化神奇,无出其右,此处山瀑花草云雾树松,一应俱有。置身其中,恍若仙境,望远处一片苍茫,看地上处处染碧。

这一日,少昊心有所感,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吊珠,脑子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玉岚……”少昊深情唤道,心撕裂般的疼,眼角数滴晶莹滑落。

“时间真能治愈一切伤痛么,为什么多日不曾想起,我都以为将你忘记,今日不经意间地念到,却还是这般地痛!”少昊捂着胸口,心中想道。

“其实我不想忘记,不愿忘记,不能忘记,你为了我当下了无妄之剑,竟是形神俱灭啊!那是我永远的痛,我只想逃避,逃避你泯灭的刹那。”少昊嘶喊道。他立起身,走向崖边,经过数日的修养,他身上的伤都好了,一双因攀峰而粗糙且伤痕处处的手又恢复了往日的细腻白皙;洗去脸上的尘垢,发现轮廓更加分明了;脸上胡须未剃,看去年龄大了不少,满头乌发以一丝带束住,却颇有出尘之意。

少昊在崖边立定,望向无尽远处,喟然长叹:“玉岚,这云海雾松,美不胜收,可是我一人独赏,又有什么趣味。”他背负双手,身子瘦削而挺拔,那件青色布袍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他在原地来回踱步,最终走后青石之旁,怔然坐下,一心听飞瀑击石,那声音“轰隆轰隆”,如暮鼓晨钟,一层不变,他渐渐神游开去。

坐忘峰上,少昊过着无比清幽的日子,白天他坐于飞瀑一侧,一坐便是一日;晚间,他回到木屋之中,在那简易的床上或坐或卧。所谓之屋,缺顶少门,少昊也懒得点灯,确切的说是屋中根本没有灯盏,他也无从点得。

近日,少昊又有所悟,玉岚的修为,泰半也是普陀寺高僧慧明的一身修为感悟,竟然全部蕴藏在吊珠之中,少昊已可慢慢的转化吸收了,有一些神识自然而然进入他识海之中,有佛门真谛,还有诸如大日如来咒、金刚伏魔神通、大悲观音咒等各般神通,而这一切发生在不经意间,当少昊发觉时,知道又是玉岚的遗惠,是玉岚以断绝轮回成全了他,思及若此,自然又是一番感伤。

这一天,少昊起了个早,正往瀑布行去,突然一支劲羽迎面袭来,箭行得飞快,可是毕竟只是普通猎户放出的竹箭,在少昊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要知道他目下身兼魔、道、佛三家法门,虽说还较肤浅,但比一众普通修真强了何止百倍,这一支小小的飞羽箭又如何伤得了他。

对于那支箭,少昊或挡或避都能够轻松写意地做到,他本来心生厌恶,什么人一大早在这等着给他放这冷箭,正打算以雷霆手段迎头痛击,可是突然想起了当日同师姐开的一个玩笑,师姐见他修炼分神,其实他并非分神,而是对着美貌的师姐入神,哪知师姐竟用飞剑攻他,那时他已将九天玄青真诀修到四重天,修为已在师姐之上,只是临敌对战经验太少,当时他佯装躲避不及,将师姐吓得大惊失色,那一剑他是可以躲开,可是若是被击中,威力实在不可小觑,是非死即伤之局,他这一装竟惹来师姐一个香抱满怀。

可是……他想到师姐已经不在人世,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只是在心底深处,有一丝隐痛久久难以痊愈。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还有闲暇想这许多,这次的情形与那次颇为相似,自然勾起了少昊的回忆,也令他不免起了作弄之心,于是在飞箭堪堪及身之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接住箭羽,仰面而倒,右手紧紧握住箭把,看去极似被射中倒伏一般。

“哈哈,终于被我打中了,你这头山猪,我都跟了几天了,不过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声音娇嫩却不失豪迈,少昊眯着眼睛偷瞥了一下,见一个山民装扮的少女正跑将过来。

少女到得少昊跟前,蹲下身来:“呀!怎么是这个样子,噢!我知道了,定是山猪岁月久了,已经成精,变成了猪妖,哈哈,了不得,我竟然猎了一头猪妖。”

少昊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自己长得像猪吗,难道自己上山以后变胖了,他不明所以,决定继续装死,好看个究竟,弄个明白。

少女围着他转了几圈,眉头紧锁,然后伸出纤足踢了他几下:“也太不中用了,竟然被我一箭给了结了。”声音婉转,如黄鹂出谷。

少女复又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少昊誓要将戏演足,他运起龟息大法,少女自然探不到丝毫气息,她自语道:“真是没气了,咦!那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我听说妖怪死了都会变回原形。”

“啊!”少女一捂嘴巴,大叫一声,连少昊都被吓得一颤,差点露出形迹。

这时少女声音又起:“难道它不是猪妖。”少女伸手在他胸前摸了摸,隔着一层薄薄青衫,少昊感觉到她有力的手掌上有一些老茧,应该是经常砍柴、打猎留下的,不过这么暧昧的动作,还是令他酥痒难耐,又有些忍俊不禁,总之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啊!平平的,难道是妈妈口中的男人,跟我的不同,我的胸脯是软软的,他这里却是硬邦邦的。啊!完了,我杀人了。”说到最后,已带哭腔。

少昊用尽气力才压抑住欲笑的冲动,这个少女真是天真无邪,有些傻得可爱,似乎连男人都没见过,且看她如何处置自己。

少女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明明射的是猪,怎么就变成人呢?糟了,我杀人了,要是妈妈知道就完了。嗯!不如趁四下无人把他埋了吧!”

少昊不免莞尔,心道:“等你将我埋了,我再出来,吓也要把你吓死。”他依旧装死,挺尸般躺在那里。

少女倒是直爽,说干就干,她一边挖掘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那只山猪,做了鬼千万不要来找我呀!”可是她用箭在地上掘了半天,不曾想到处都是岩石,断了数支箭羽,也未掘进半尺。她叹了一口气道:“你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让你曝尸荒野,不如将你扔进悬崖吧!”说罢她抱起了少昊,走向崖边,不愧是山中猎户,小小年纪好大气力,不过少昊身材修长,份量不轻,也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一路行去气喘吁吁,倒是少昊被抱着怀中,软玉温香,感受着吐气如兰,正是舒服得紧。

眼看着少女步履蹒跚地走到崖边,鼓足气力双手一抛,扭头便跑。少昊身在空中,也不见有何动作,只是伸手弹腿间便跃了回来。少女跑了几步,一看前面又躺了个人,衣着和之前那位一般无二,她心下害怕,转身跑开,口中大叫“鬼呀!”

少昊哪容得她轻易跑开,只一个瞬移,又躺在她前路之上,少女试了几次,徒劳无功,只得颓然坐下,哭道:“求你放过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会给你烧香,象孝敬我死去的爹一样,早晚各三枝。”

少昊听她这般说法,知已将自己当成鬼了,心想着好戏刚刚开始;但听她哭得凄楚,又是没爹的孩子,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不仅起了相惜之心,不忍再作弄下去,他笑着站起身来,正待上前解释安慰。

“不要,不要过来,我…我真得错了。”少女吓得面色苍白,不住摇头,声嘶力竭。

少昊站在原地,和颜悦色,温声细语道:“不怕,我还没死呢,哪里来的索命恶鬼啊!”他知少女受惊过度,毕竟是个孩子,他在说话的同时,诵了几句大悲咒,以定其心,安其神。

少女本还不敢抬头,但随着咒语响起,她顿时如沐春风,身心俱暖,惧意也去了大半,她怯怯的抬起头来,向少昊看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面色如玉的青年,眼若星辰,眉如剑削,最重要的是他脚蹈虚空,生出一座紫莲,周身笼于五彩氤氲之中,哪有半分鬼气,分明是下凡的上仙。

少女见此情景,正欲纳头便拜,却为一道温和之力托住,不得成礼,她只得抬起头来,久久瞻仰那不敢直视却又难得一见的仙颜。

少昊为尽去其恐惧之心,故意生出紫莲,逼出氤氲之气,一时他也有所错觉,仙家亲临也不外如是吧,而区别在于他是刻意而为,甚耗法力真元,而仙家诸般法相则是宝华外泄,自然而生。

直到此刻,少昊才算看清了少女的容貌,她虽着粗布青色衣裤,却难掩其壮硕身姿,满头青丝扎成了一条马尾,上身罩一件兽皮坎肩,露出两条浑圆的胳膊,肤色、面色不是雪白,但也算不得黑。她立在那里,便是对野性之美最好的诠释。

少昊朗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若男。”少女复又低下头来,不敢仰视。

“哈哈哈哈!”少昊收起法相,踏实地面,爽朗笑道:“别怕,我也不是什么仙家,只是有些修为而已,年纪跟你也差不多大,哦,你知道什么叫修为吗?”少昊开怀笑过之后,感觉心胸宽阔了不少,多日以来,一直抑抑郁郁,此刻方才恍然顿悟。

人生是漫长的,一切过往只是一段心路历程罢了,平凡的人还是要一步一步往前看,往前走的。

“不知,哦,燕若男不知。”少女唯唯诺诺,极尽谦恭之能事。

“好了,你几乎害了我的性命,我也就是略加惩戒,这下咱们两清了,你可以走了。”少昊和风细雨说道,哪有一丝怪责。

“真的,真的放过我吗!”少女难以置信,但定睛望去,青年的身影已飘然远去。

燕若男茫然立在原地,隐约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下次看清一些,不要再把人当猪给射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