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心事

玉璇殿内,众人拱手作揖,紫阳几人欣然接受,他顿而续道:“梨山老祖日前飞升,风雷大动,且所乘乃四方灵兽之中的青龙,老祖位列仙班自不必说,就是在上届仙品也必不低。数百年间,我正道再得一修成正果之人,实是正道之幸,可喜可贺,自此,我正道必将大昌,邪魔自行退避,天下亿万生灵当可安享太平了。”紫阳一席话,说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脸上红光满面,道袍无风自鼓。

殿内诸人为紫阳气势所摄,也为其言语所染,都有些激动情绪。这时殿下一人说道:“有梨山仙长主持大局,什么邪门歪道,躲在洞窟里也就罢了,一旦敢出来兴风作浪,我天下会必叫他形神俱灭,有来无回。”

此人正是天下会帮主雄威,他的话在场众修不以为然,但各世家和江湖门派都齐声附和。这天下会在修真眼中虽不值一提,如跳梁小丑一般,但在江湖之上,却是举足轻重的一个帮会,下分盐、漕两大帮派,一个运盐,一个运粮,实是掌握着天下命脉。

因此这天下会和各门各派都有着密切联系,即便是奉为修真泰斗的梨山,多半靠着天下会的供奉,才有今日富丽堂皇之气象。

南山派南天对魔教最是深恶痛绝,他南山声势日微皆是拜百洞魔窟尊主莫衍所赐,当日之事历历在目,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常常午夜梦回时悚然惊醒,未有一刻得以安睡。他迈步而出,激愤道:“天下会雄帮主所言甚是,若是魔教宵小再敢为非作歹,我南山当为先驱,捣了他们的洞窟。”

紫阳笑而不语,轻捋霜须,道:“摆宴,众位边饮边叙。”他语音方毕,数十名道童捧着各种时令果蔬、梨山野味和十几坛“梨仙醉”鱼贯而入,分置于众人身前案上,一时间果红菜绿,香气扑鼻,分不清是肉香是酒浓,总之是色香俱全,双重享受,无可比拟。

参宴人中,有不少在梨山大典时来过,当日也有一场饮宴,众人记忆犹新,相较之下,远不及此次丰盛诱人,看来这一回紫阳做足了准备,江湖早有传闻,紫阳不日将接掌梨山,众人心想大概便在今日。

紫阳取过酒坛,拍去泥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梨仙醉”端着站起身来,看着众人道:“各位,将酒倒上,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等先浮一大白。”

众人闻及此言,纷纷动作,顷刻间各人身前碗中尽为琥珀色的酒浆注满,顿时殿内酒香四溢,令人闻之欲醉,却又欲罢不能。

梨仙醉的酒力,其中不少人是见识过的,虽称不上畏惧,倒也可说是避之不及,但此刻捧在手中,看着诱人的琥珀之色,纵是穿肠毒药,也禁不住欲饮鸩止渴。

紫阳、青峰、青萍各执一碗,对着众人遥遥一推,齐齐道了一声“请”,头一仰,清冽酒浆径自灌入喉中。紫阳、青峰喝得豪迈,青萍是女中豪杰,虽饮得爽直却也不失文雅。

众人一见之下,也俱皆送盏、仰脖,阵阵咕噜声、砸吧声过后,只只空碗放回了案上。

这时雄威再次踏出言道:“老祖飞升天阙可喜可贺,今日大伙齐聚于此,庆贺之余,也当思量一番往后之事。正所谓蛇无头不行,群龙不可无首,梨山之事我等不敢多说,但天下正道却需要一位修为精绝,德高望重的领袖,大伙说是不是啊!”

这一次非但几个世家和江湖中人,便连些个小的修真门派都随声附和,另一些人纷纷侧目,心中重新估量起这位雄威帮主的分量。

紫阳面带微笑,望着众人,看似心如止水,实则心潮起伏。这时一个华服老者沉步而出,众人一看竟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天,他向众人一抱拳道:“大伙能否听老夫说上两句,紫阳道长道法精深,德高望重,现下又掌有无妄仙剑,梨山掌门自然非他莫属,梨山一直为正道泰斗,梨山掌门一直也是大家默许的修真领袖,依我看,无论如何,紫阳道长都是不二人选。”

紫阳强自按下心中激动,摇头笑道:“慕容兄过奖了,紫阳多谢大伙抬爱,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次除了南山、北海外,其余诸派人众纷纷站起,齐道:“此乃众望所归,道长务需推辞。”

紫阳脸色变幻不定,他暗觉时机成熟,开口道:“承蒙各位抬爱,我再不接受,便是矫情了,今日我忝为掌门之位,不过尚要征得我师弟师妹首肯。”

青峰、青萍此刻正各怀心思,不想被紫阳一下推到风口浪尖,心中对紫阳恨了个千百遍,但当此形势,又如何能说出一个“不”字。

二人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兄顺理成章摄掌门之位,我二人绝无异议。”

“好,上酒,诸位满饮此碗,哈哈哈哈!”紫阳饮干碗中酒,放声大笑,如释重负。自此他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高位。

此时殿中有一锦衣中年男子鼻中冷哼,显是对此嗤之以鼻。

这位是北方独孤世家的家主,名叫独孤宏愿,不过而立之年,便执掌了一个显赫世家,传闻他背后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此处不做赘述。他看着众人,心中暗道:“什么世外高人,清心寡欲,一帮乌合之众,还有些个权欲熏心,且看来日我如何将你等一一取而代之。”

玉璇殿中,饮宴看来一片祥和,实则已是暗流涌动。

……

自此以后,每日清晨,燕若男便蛰伏于此,默送少昊路过,久而久之,似已成为一种习惯。

那日少昊径自离去,留下怅然若失的燕若男,她独自回返,在路上发现了那只他追了数日的野山猪,野猪对她龇牙咧嘴,仿有嘲讽之意,然后瞬间远遁而去,燕若男这才相信自己弄错,把人当山猪射了,脸上不仅一阵发烫,但已没有心思继续捕猎了。

至于每日的窥视,少昊早有所觉,他的灵觉是何等敏锐,好在没有感受到敌意和杀机,也就听之任之了。

少昊近日参悟佛法,常随口吟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并不完全赞同这个说法,但对佛主割肉喂鹰的义举还是充满敬佩的。因此少昊不欲无故伤害任何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然而,少昊还兼修百变摩螺和九天玄青真诀,对道之一途又有所悟:道之极致便是混沌,便是“一”,正所谓殊途同归,各家法门修习之法有所不同,正道魔道也无本质之别,修得至善,皆可鉴证大道。

由于前几日心结顿解,他感觉修为又有所进,九天玄青真诀已过五重天,达到聚液成云之境,百变摩螺为莫衍当日强行灌输,本已修近圆满,少昊只需消化运用即可,这几天他感到那团红色真元已可心随意转,如臂使指。他突发奇想,不知这一红一蓝两处真元一旦融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想归想,他本不是恣意妄为之人,当然不会无故拿自己身体冒险。

半月后一日,少昊日暮回返,到得屋前,一看多了一扇新门,虽只是几块木板简易拼结而成,安在那里,却可挡去大半山风。踏入屋中,举头望去,屋顶也已修补齐全,再看屋内陈设,整整齐齐,不染一尘,床头还放着几把野花,幽幽清香掩盖了屋中潮腐之气。

经此装点,屋内倒显得有几分温馨,也令人心情大畅。这是谁干的,少昊略加思索,便想到那个山中伊人——燕若男。这一晚,少昊和衣而卧,一宿无梦。

翌日,东方微白,红日未现,少昊即起身出行,路过那天遇袭地点,他停下了脚步,放出一缕神识,在茫茫四野略加搜索,便有结果。

“出来吧,不要藏头露尾,难道还想放冷箭吗?”少昊叉着胳膊,望向燕若男藏身之处。

半晌,一个身穿碧色衣衫,头裹青布三角巾的少女缓步而出,一手不停抠弄着裙摆,尽显羞赧之态。

“上一次差点伤了你,我在这给你赔罪了。”燕若男说罢低头鞠了个躬。

少昊摇头笑道:“休要耿耿于怀,我都早已忘记了,再说当日我也将你吓了个半死,我们早就扯平了。”

“当日…….”想到当日情形,燕若男素面红霞攀升,当日她竟以手抚探少昊的胸部,并和自己的胸脯两相比较,要命的是她还自言自语将比较结果说了出来,不用脑袋想都知道已经被少昊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少昊比她世故多了,也略懂小女儿心思,他开声解围道:“好了,我有一事相问,我的屋子是你收拾、修缮的吗?”少昊说完脸色骤然冷若寒冰。

少昊态度转变,燕若男自然瞧在眼中,她怯生生地道:“这个…我…那个…”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个完整的话。

然少昊自觉已无需再问,他冰颜一展,如春暖花开,只是有一层胡茬大煞风景。他道了声“谢谢”之后径直向瀑布行去,继而将一句“以后不要在这里藏着,可以到木屋或瀑布旁边寻我”的话抛在身后。

这次少昊闲庭信步,未有施展任何道法武功,所以话语方毕,人只在数丈之外。

燕若男有些跟不上少昊态度地转变,但是一句“谢谢”听来却是非常受用,如数九寒冬的太阳暖透心房。她再抬头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他好像允许我跟着他,想到这里,燕若男甩开纤足,飞奔而去。

无名飞瀑,若天河倒悬,经年累月,倾泻不止。瀑布旁侧,有一方青石,边缘已经磨得没有棱锋,一青衣男子如钟而坐,面对飞瀑激荡雄浑,山持岳峙,不动分毫。

片刻后,燕若男赶到飞瀑旁边,她仍是只能看到一个青色背影,燕若男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男子头发乌黑,长短及腰,以一条青色丝带简单束住,他腰间捆一条鲲蟒带,脚下竟是赤足,不过却是纤尘不染,洁白胜雪。坐于飞瀑之旁,衣裳竟然未被打湿毫分,原来他周身笼于一团五彩氤氲之中,将水汽尽数隔绝于外

飞瀑轰轰隆隆,威势无匹,它激荡在两侧岩壁之上,水花飞溅,在朝阳下生出道道虹彩,经久不散。

“好美!”燕若男由衷赞道,心神向往。

“坐吧!”少昊看了一眼身旁的另一方青石,示意燕若男坐下。

燕若男倒也大方,大步向前,款款入座,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少昊的身上,对于燕若男而言,他就好似一块磁铁,身上有太多的新奇事物,令她沉迷。

燕若男陷入回忆,自那日误射之后,半月有余,她每每梦中总能见到这一身青衣的男子,可是始终看不清他的脸,而到了梦醒时分,总有怅然若失之感。

突然,一阵山风吹过,燕若男感觉身上一阵凉意,原来瀑布中飞溅的水花被风吹过,打湿了燕若男胸前衣衫。她有些窘迫局促,今日她偷偷穿了妈妈年轻时的衣服,却是薄如蝉翼,如今打湿,贴在身上,一时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内里粉色抹胸也是若隐若现。燕若男满面羞红,偷瞥一眼,还好,少昊如老僧入定,并未注意到她的窘境。

燕若男正待起身逃离,却听少昊平静地道:“我倒是大意了,让你淋湿了衣衫,你且坐定,待我为你去除湿气。”

燕若男本待扭身离去,听得此言,只得复又坐下,只是面上红霞更盛,她转了方向,留给少昊一个俏背。少昊默念心诀,一团白气从他头顶浮出,翻滚蒸腾,飘到燕若男头顶上方,将其周身罩住。

燕若男感觉一股无匹热浪从顶心传入,却无灼烧之感,反而将五脏六腑熨得颇为舒服,身上难受的湿气也逐渐消散,衣衫干了,窘境也就消除的七七八八,她又转过身来,对着少昊。当湿气尽去,衣物干燥之后,少昊并未撤去真元,而是仍旧罩在她的身周,以作护罩之用。

少昊侧目而视,燕若男脸似满月,不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竟也明艳不可方物,少昊竟有些痴了。

片刻后,少昊打开话匣:“你是孤身一人居于山中?”

“还有妈妈。”燕若男温婉如水。

“噢!这坐忘峰非是常人可攀,你们母女又是如何登上来的?”少昊饶有兴趣地问道。

燕若男陷入回忆,声若蚊呐:“听妈妈说,是我爹带我们上来的,据说是为了躲避仇家,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爹,只是每日早晚要给他上三支香。”

“哦,那也不错,至少你知道他身在何处,而为却不知我爹是死是活。”少昊平静的讲述关于他爹发生的事,仿佛与他无关一般,其实在梦中他已伤怀千回,渐渐麻木了。

少昊这般讲着,燕若男听得入神,而远在北冥的独孤宏愿坐在厅中,感觉耳垂发烫,下意识地摸了摸,心道:“难道是谁在背后议论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