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幸存者十不足一

《灵与肉的结合》中,有一句话,身体真是件尴尬事。

体现点在于,董池鱼明明在沉浸悲伤中,但她的肚子却打起鼓来,她饿了,饥饿让她的伤心显得不专注,身体在背叛灵魂。

故渊说:“我们得去找点吃的。”

董池鱼捂着脸哭的难看,自暴自弃:“我想吃肉,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故渊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音容凄断的母亲,惨淡道:“这就是人,都说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可实际上,人才是最无情的,我曾为母亲的死痛苦不堪,可当饭菜拿到我面前时还是无法拒绝,连口腹之欲都能战胜我的伤心,我的那些所谓伤心薄弱的不堪一击,母亲为我渐渐腐烂,实属我不配。”

董池鱼抬头看他,他身上蒙了一层灰灰的雾,怎么能在抑郁症患者面前哭呢?她连忙擦干了眼泪,振奋精神说:“不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心理学家朱哈德说过,当我们开始珍惜我们的身体,学会倾听并平等和身体对话,真正学会去爱它们的时候,那么你就能从最深的层次开始治愈我们的生命。你知不知道,孕妇在即将生产的前几天,血液中的凝血指标会升高几一倍,那是防止生产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大出血。”

故渊摇头:“不知道。”

董池鱼说:“你的肝脏切掉了三分之二,也能长回原来的样子;你的胃液酸性强到能够把钢制刀片溶解掉,但你的胃会分泌一种黏液保护自己,让你不会被消化掉;

你的心脏最主要的部分不能跳动的时候,‘房室结’会开始替它跳动,而当‘房室结’也不能跳动的时候,你心脏的‘心室’会开始自主逸搏跳动。当你在听我讲这段话的时候,身体已经制造了一百万个红细胞,在血管里穿梭,维持你的生命,不停地向你的细胞输送氧气,完成任务后会静静死去。”

故渊头一次听说,静静地看着她。

董池鱼一字一句:“你的身体非常的爱你。吃饭、睡觉耽误了你的伤心,但这是身体爱你的证据,它们在想方设法的保护你,让你健康的活下去。”

故渊微微侧头:“你在安慰我?”

董池鱼:“这是安慰也算是科普。”

故渊问:“那有没有顺带安慰到你自己?”

董池鱼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笑了笑:“轻松了不少。”

故渊伸手:“我们出去找点吃的。”

董池鱼把手搭在他的手心上,走出缝隙,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了雪堆里。

两个人都饥肠辘辘,要出去找吃的,但暂时不能下山,以防止碰见胡人。

山峦层层叠叠,山路崎岖看不见尽头,古木参天,大雾弥漫。野兽颇多,自有一套循环,像兔子野猪等等适合捕猎的生物也不在少数。

“你放心,我肯定会努力去捉兔子的,不会让你饿死。”董池鱼体虚出汗,但还是活动筋骨,接下来她要承担起养家的重任,不能指望富贵温柔乡里泡出来的公子哥啦。

故渊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乌云密布,遮得连绵雪山一片黯淡,四处白茫茫一片,瞧不见什么小动物,董池鱼有些着急。术有专攻,捕猎这一套她的确不太熟,而且手上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只捡了一堆树杈当柴烧。

忽然瞧见前方雪下有一阵抖动,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拿着粗一点的竖叉便挥了下去。

“啪。”

“别杀我——”雪下面的人扑通一下爬了上来,一边喊一边跑,鞋子早就甩飞了,赤着脚在地上。

两个人本想捕猎,没想到竟撞见活人。

“是我,董池鱼!”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叫人摁住。

赵婶看清了人,带着哭腔:“池鱼,你活下来了,你钱叔跑不动……”

生命很神奇,在这个医疗匮乏的古代,老钱躲过了立即致死的急性过敏性休克、猝死;避开了痛苦逐渐加重,治疗希望渺茫的骨癌;求生意志极其顽强,拼命挣扎,最后死于了一场屠杀。

董池鱼忽然明白,这就是故渊觉得重伤濒死的少女不值得救的缘故,她忍受病痛挣扎着活过来,又猝不及防的死去。

死亡降临的太频繁了。

故渊提出:“我去找找人,你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可能活着。”

董池鱼道:“你带她去缝隙,我去找,后山野兽凶猛,你羸弱,不能让你去冒险。”

她最怕的是,故渊受到刺激,自动送入虎口。

死的人太多了,再也不希望有人死了。

故渊拍了拍她肩膀,“我懂的,人生海海,山山而川。”说罢抽身而去,在褒斜小道上冒着冰冷的大雪行走,地上泥泞滑湿走起来如同登天一样艰难。

董池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低声呢喃:“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婶紧紧攥住董池鱼,手凉的像冰块。

董池鱼搂着赵婶,把人带回了缝隙,点燃了火,烤了起来。

赵婶蹲在火堆边,瑟瑟发抖,池鱼摸了下她的额头,已经是发起了高烧,于是拿出退烧药给她服用。

接下来一天一夜,故渊常进常出,风停雪歇,他会回来的快一些,有时候带回来村民,有时候带回食物,冬笋、野果、鱼类、野兔等等。

要是风雪大作,他回来时就跟个雪人似的,长长的睫毛上都冻了一层白霜,脸色苍白的像雪人。

董池鱼很担心他迷失在风雪中,“别再去了。”

“最后一次,超过一天一夜在野外的情况下,体弱活不下来,体强能找到躲避风雪的地方。”故渊烤了会火,又独身走进风雪中。

这也是没办法的,他虽然陆续带回来一些人,但都病了,大部分昏迷,根本帮不上忙。董池鱼还要不停地喂药,忙忙碌碌下,满身是汗,她的病倒是好了。

故渊最后一次出去,带回了一大堆人,全部高烧,魏东的小儿子被冻死了,他抱着还不撒手,呆愣愣地坐在角落里。

青鱼高烧不退,和罗氏一起昏迷。鲤鱼和草鱼两人跑出来的时候都拿了厚厚衣服,情况好些,也都发烧了,但还能走能动,纷纷帮姐姐的忙给大家喂药,还能就近找一些木柴烧火。

人一多,每个人吐气儿都让这窄小的缝隙暖和了不少。

罗氏半天后醒过来,又喊又叫,好不容易被董池鱼安抚住,还是不停的哭,眼底都是惊恐,抖着嗓子说:“他们会把人用枪穿透挑起来,看着人挣扎;会让丈夫举着灯,方便他们辱妻子;会把姑娘肠子扯出来,说叫放风筝;会用马踩死人,会烧人的骨头取暖,还会吃人肉,煮着吃,烤着吃,活着吃,他们管咱们叫两脚羊,我不想叫他们吃了……”

董池鱼终于明白了,罗氏为什么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跑。罗氏是一场灾难又一场灾难的幸存者,目睹了太多。

整个村子五十多户,二三百人,眼下全都蜷缩在这个小缝隙里,一共十八人。

剩下的,尽数死于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