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照例到来的饥饿

土豆繁殖方式是无性繁殖,把土豆按芽切块,然后种下去就可以了,极其简单方便。

他们种植完毕,到了春天,山中雪化,溪水冲着雪块顺流而下,两人一大清早就沿着山路下了山,踩着冷冷的淤泥。

村庄已经是一片狼藉,尸体不见踪影,大概是被他们合力掩埋了。

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太过冷清,家家户户几乎空了。

“整个村庄都毁了。”董池鱼生出几分苍凉。

故渊道:“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

董池鱼:“什么意思?”

故渊解释:“一旦发挥生发的作用就不能不生了,一旦发挥化育的作用就不能不化育了,所以生化就成了天地间的常事了。”

董池鱼呆着看了他两秒,没听懂,扭过头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没有必要完全理解彼此对吧。”

“嗯。”

河边有时候会涨水,越是靠近河边越不安全,所以东边的土房子几乎都是后搬来的人建造的,正是因为他们在村子的最边缘处所以才能及时逃脱。

那些本地人住着地理位置更好的房子反而没逃出来,眼下都空了,大家一商量,索性就挑着屋子搬了进去,专挑那种严实暖和的。

董池鱼和故渊回来的正好,正好扛东西搬家。

雾气峰间缭绕,飞鸟结伴而还,山村烟火轻雾笼罩着四五户人家,故渊往那一站,仿佛是归隐的官员,年轻版的陶渊明,微微蹙的眉似是在思考蕴含着人生的真正意义。

罗氏瞅了瞅他,把大锅塞进了董池鱼手里。

董池鱼:“感情我就像是干粗活的。”

鲤鱼问:“不然呢?”

董池鱼:“我也可以是被人宠在手心的小公主,故渊,来,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

故渊看她,但是不跟她说话。

董池鱼烦恼:“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最近脾气好大呀。”

罗氏挪着一个缸过来,累得气喘吁吁,掐着腰说:“肯定是你把故渊给惹生气了。”

董池鱼:“我什么都没干。”

故渊终于开口了,眉宇间像是拢着一抹散不开的雾,“就当她什么都没干吧。”

什么叫做“就当”?

罗氏瞪了她一眼,“给我消停点,不准欺负人家故渊。”

董池鱼无话可说,搬锅就走。这锅她背了。

男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莫名其妙,难道他每个月有几天吗?

罗氏挑了一家搬进去,一个大院,单独的仓房,用来放杂物养鸡鸭。

屋内明亮宽敞,左右两间屋,中间是厨房,灶坑连着左边儿的火亢,一做饭就热,屋里糊的严实,一点都不透风,冬天肯定不冷。

右边屋子大小和左边差不多,火亢很平整,还有两个大的亢柜,里面还有衣服被子。

这是从前村长家的屋子,是村里修的一等一好的地。

罗氏领着两个女儿住西屋,两个儿子住东屋。

青鱼天真懵懂地问:“村长爷爷和二丫不回来了吗?”

二丫年纪和他相仿,人已经没了。一家八口,一个都没活下来。

罗氏深吸一口气,“对,不回来了,以后这就是咱们家。”

鲤鱼:“没想到,还能住这么好的屋子。”

草鱼:“就是到处都是血,得擦一擦。”

他们打了水,屋里屋外的收拾,两个大孩子已经不止一次的面临过死亡,习惯了,只有小儿子是初次分别。

青鱼盯着一块血迹,那血迹隐约成一个人形,是一个小孩子。他蹲在血迹边,伸出小手放在血泊形状的手上,好像小朋友在手拉手。

董池鱼看的心酸,走过去说:“青鱼,娘那翻出了一点豆子,你要不要去吃?”

青鱼拉了拉董池鱼的衣角,“姐姐,这好像是二丫的血,能不擦吗?”

董池鱼把手按在了青鱼的脑袋上,六岁的孩子是这样了解死亡的,太难受了。

她没有擦那块血迹,找到故渊问:“你知不知道那些尸体在哪?我想找到二丫的尸体,给她挖个坟,立一个碑,让青鱼和她做个告别。死亡不应该是这么残酷的,至少一个孩子对死亡的认知不应该这么冰冷。”

故渊说:“村子里的尸体都被处理掉了,北国的军队挖了个坑,把他们都埋在了一起。处理掉也好,有一些尸体只是残肢,有些人甚至于没有尸体。”

董池鱼吐出一口浊气,很果断的放弃了,“那就这样吧,身体都过成这个鬼样子,也没空再去照顾心灵了。”

“娘,别擦,是二丫。”青鱼着急地说。

罗氏把青鱼推开,把血迹清理掉,“怎么能不擦,多晦气啊,里里外外都要擦干净。”

青鱼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一会儿就自顾自玩去了。

家长不会太注意孩子嫩芽一般的想法,好在孩子磕磕绊绊也会长大。

他们把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累极了,想吃饭。

罗氏查了一锅苞米面稀粥,灌下去的水比食多。

鲤鱼脸色蜡黄:“往些年簸出来的糠麸、秕稗还能吃几个月,采摘橡树的种子,或者菜根儿也能度过春冬的饥荒时节,今年两手空空,实在不行就只能刮点树皮了。”

草鱼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这些胡人真不是个东西,我辛辛苦苦捡了一秋天的橡子都没了,晒干再蒸一蒸是可以当粮吃的!都没了!”

草鱼都吃不饱,何况是故渊。

但故渊很能忍,他就像是个不声不响的深渊,什么苦痛掉进去,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董池鱼问:“你们在山上猎的动物皮,都上镇子上卖了吗?”

罗氏:“卖了,不然哪儿来的钱买苞米面。”

鲤鱼作为家里的男人眼眶发红:“钱财牲畜被胡人搜刮、吃掉,大家手上唯一值钱的就是在山上打的猎物皮,拿到镇子上卖,换的那点钱,本想买点粮,结果粮价已经翻了三倍,一斤苞米面要五十文,我再一打听,一袋米四百文,天呢。”

董池鱼:“为什么这么贵?”

“不要嫌贵,把能买的粮都买到手。”故渊一字一句地说:“很有可能接下来会买不到粮。”

他很少提出什么意见,何况是严肃的说出来。

董池鱼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家里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明天全部买粮!”

罗氏把一定吊钱拿出来,大概有二百文,最便宜的苞米面也只能买四斤,大米根本吃不起。他们家为数不多的米在董池鱼生病的时候都差成粥喝了,庆幸吃掉,没便宜了胡人。

“这钱我是想买点种子的,开春了要种地,家里没种子了,秋天会有人来收税的。”

她筋骨累断、膏脂枯干,满心踌躇,还不忘税收。

董池鱼握紧拳头,“还管什么税收,村子都没了!真没想到有一天,被遗忘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罗氏住好房子却更加哀愁,伛偻黄发,叫苦连天:“难道饿死在这好房子里吗?”

鲤鱼打气道:“年年都这么愁,年年都忍下来了,今年也一样。”

董池鱼的那些记忆都不是自己的,就跟看了场小说一样,看完细节就记不住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切感知到一年又一年要挺过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