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就剩十几个人了,相约着来问故渊能不能带他们打猎?
昨天故渊回来的晚,但还是有人看见了。
董池鱼直接把故渊的伤露给他们看,“这是进山捕猎让狼咬的,差点没命了,两个月以内都动不了。”
那是货真价实的伤,人看了都感觉自己身上疼。这种情况,弓都拉不开,让故渊领头打猎算是别想了。
大家都愁死了。
魏东一个大老爷们愁的身形佝偻:“镇子上,大米卖到了八百文一斤,小米六百了,就连苞米面都三百文了,我把家里的东西当了又当,卖了又卖,还是凑不齐钱买种子,今年的地难道要荒废吗?”
“这要是荒废了,明年也要挨饿。”
“别想那么多了,能不能活得到明年还是两说。”
众人七嘴八舌。
董池鱼怕影响故渊休息,说:“我看这两天天阴,估计要下雨,挺一个星期,山里的蘑菇肯定多,只要挺过一个月,朝廷来赈灾就好了。”
众人勉强被安抚住,离开了。有不少人上山里碰运气,哪怕只是揪点草回来吃也好,草上的虫子蚂蚱,哪怕是地里的蚯蚓也能吃。
故渊突然问:“你在期待朝廷赈灾吗?”
董池鱼点头:“胡人来犯,烧杀抢掠,朝廷到底还是派兵了,说明这地方他还要,他们总不会要了地方再把人饿死吧。”
故渊沉默半晌,说:“你认为这场饥荒的原因是什么?”
董池鱼:“胡人烧杀抢掠,洗劫粮仓,造成粮食短缺。”
故渊闭眼没再说话。
鲤鱼、罗氏一大清早扛着狼去镇子,一直到夜深人静才推着推车回来。
草鱼一看那么多粮,差点蹦起来,“咱们家——”
罗氏一把将她的嘴捂上,低呵道:“不能被左邻右舍看见,人饿极了,什么事儿都看得出来。”
草鱼乖乖点头。
董池鱼打开一看,居然是三袋子米,她感觉自己看起来都不是米,是金子,用力揉了揉眼睛,惊的龇牙咧嘴:“那头狼这么值钱?我听魏东说,大米都卖到八百文一斤了。”
鲤鱼道:“我们没去粮仓买,是我们卖狼那家的黄老爷给的,说是抵狼的钱。黄老爷还夸姐夫厉害,很赏识姐夫,问姐夫要不要去他那里做事,看家护院,一个月给他三斤米,还供吃供住。”
草鱼兴奋:“这可是个好机会,太棒了。”
故渊没说话。
董池鱼冷笑道:“开什么玩笑,故渊不去。”
罗氏不理解地问:“为啥呀?”
董池鱼冷静地说:“一直以来被饥饿困扰的是我们,不是故渊,他但凡想为谁效力,去哪个地方都是扶摇直上,犯得着给谁看家护院。”
故渊静静看着她。
草鱼完全不能理解:“有过更好的日子的能力,为什么要过很烂的日子?”
“我不知道。”董池鱼说的理直气壮,但又补充一句:“可能我们认为的好,不是他认为的好,他有权利去追求他认为的好。”
故渊眼睛一闭睡觉了。
有董池鱼在,谁也别想卖了他。
大家不理解,但是也没纠缠,三袋子的大米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全都藏到了柜子里。
大雨过后,山里的蘑菇开始冒头,大家开始进山摘蘑菇。
其他村子也来这山里求生,人们就像是蝗虫一样席卷而过,树皮草根都刮掘得一些不剩。
草鱼和鲤鱼拎着背篓,抢回来两篓蘑菇,主要是吃的饱饭有体力,其他人都面黄肌瘦,感觉风一吹就倒了。
蘑菇洗干净,统一倒进锅里,光是用水煮都好吃,唯一的调料就是盐巴。
他们吃的盐巴一直都是自己从山里的湖泊晾的,口感微苦,但热腾腾的汤烫着舌囫囵吞下,也就吃不出来了。
就是这蘑菇吃出了问题。
山里的蘑菇有些是有毒的,他们生活在山脚下,大部分都可以辨认,小部分不能辨认就中毒了。
董池鱼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喝了大量的水,然后抠喉咙,哇哇哇吐了一堆,立刻找药,甘露醇导泻,通过排便的方式排毒。
还有氢氯噻嗪和呋塞米片,能起到渗透性利尿的作用,加速肾小球对有毒物质滤过,使肾小管对有毒物质进行代谢。
鲤鱼吃蘑菇吃的最多,病的最严重,董池鱼给他服用了维生素C,起到排毒加护肝的效果。
总的来说,家里人病了,但病的不严重。
有麻烦的是其他人家。
董池鱼赶紧往魏东他们家里跑,挨家通知蘑菇有毒,并找出了毒蘑菇,让他们赶紧告诉左邻右舍。
魏东说:“不止咱们村的人挖了,隔壁村跑过来挖蘑菇吃。”
董池鱼一听,飞奔着跑向隔壁村。
隔壁村的情况很严重。
这里的人没有遭遇到胡人袭击,整个村得以保留,但人口众多也代表着瓜分更严重,饥饿更严重。
他们附近的小山已经被搬空,树上都是人啃过的痕迹,所以才会跑到魏家村挨着的山去求生,摘蘑菇。
结果有好多人吃完就中毒了。
董池鱼赶到的时候,好多人都吐白沫,她也不嫌脏,把手伸进人的喉咙里帮忙催吐,同时告诉大家,“我是大夫,你们都学我,都像我这么做快点吐出来,然后再喂上水,反复催吐。”
有个老人摆着手,颤巍巍地说:“不能吐,好不容易肚子是饱的。”
有些人宁可死也不肯吐出来,然后就真的死了。
董池鱼有药、有救人的心,可她救不了人。
学医是救不了人的。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一个女人被毒死以后,忽然有很多人冲上来,去撕她的尸体。
扯下了胳膊、大腿、赶紧拿回家里煮。
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去晚的人还非常懊恼,四处张望,恨不得大街上再出现个死人给他吃。
董池鱼看着那眼神,很难相信那是人的眼神。人要退化成兽,只要饿上一个月。
“别看。”
故渊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解完毒就赶了过来,看见董池鱼像个呆了木偶一样站在人群中,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董池鱼的嗓子有些沙哑:“别遮了,看都看见了,你早就知道人会吃人吗?”
故渊缓缓放下的手,“嗯,一开始是吃尸体,后来就挑弱小的人吃,亲兄弟一开始抱团吃别人,后来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夫妻亲戚,找找机会就吃。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人,有些人吃不下去,就被吃了。”
董池鱼喃喃:“啊,故渊,你怎么可能不生病呢,你一定会生病的。”
她听罗氏描述,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那种冲突感太强了。故渊知道的这么详细,肯定看见了,而且没少看。
故渊一言不发地拉着她走。
村子里的人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却已经被饥饿困扰了一个月,董池鱼可以看清楚村民敞开怀的衣服下,是清晰可见的骨头。
都不用看他衣服下,只看他那张脸,瘦得几乎脱了相,好像一个人形骨头,甚至无法判断他有多大的年龄。
他领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女孩,交给衣着打扮都很体面的男人。
这叫做卖妻鬻女。
罗氏提出过要卖儿女,还说儿子的价格会高一些。
“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买孩子?”
“都是外地来的,趁着这地方饥荒,低价收购一些孩子,然后带到富裕的地方去卖。”
董池鱼脚步一停,忽然懂了:“既然人贩子能过来,外地有粮的商贩为什么不到我们这儿卖粮?哪怕是烂了的粮也会有人买。他们来既能赚钱,我们也不至于粮食短缺,价格节节高升,人人饿死。”
故渊:“因为进不来。”
灾荒本身就是一种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