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缘起缘灭

对于故渊的离开,每个人的反应都比董池鱼大。

鲤鱼在湖边给人打工,天天捞鱼,一个月有八百文的工资,勉强糊口。

他忙完就四处找故渊,这个城对他们这些村子里的人而言太大了,好像看不见尽头,天黑才回家。

罗氏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无精打采地说:“我大海捞鱼去了,不对,大海捞针,不,大海捞姐夫去了。”

还有草鱼,她和罗氏俩一直做些浆洗缝补的零活,天越冷生意越好,多的时候六百文,少的时候四百文,但天天用凉水洗手都生疮,这么辛苦赚点钱,因为草鱼走神一下撕破了人的衣裳,半个月的收入都拿去赔人家钱了。罗氏气的大骂她一顿,问她心思飘哪去了?她哭哭啼啼地说:“我在想姐夫去哪儿了。”

就连最讨厌和官府打交道的罗氏都试探性地和董池鱼说:“要不咱们报官吧。”

董池鱼问:“为什么要报官?”

罗氏:“人丢了,万一是被坏人掳去了,被花子骗走了,被人下药扛走了怎么办?”

董池鱼被逗笑了:“他又不是孩子。一个武力超群、智商过人、心智健全的青壮年留下‘我走了’三个字,娘,他在告别。”

罗氏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告别?”

董池鱼沉默不语。

她在夜里无声地睁开眼,四周黑茫茫一片,今晚没有月光。

人在白天的时候总是充斥着理智,夜晚感性上头,杂乱的思绪便像乱糟糟的线勒紧了心口,故渊在记忆里的模样被不断想起,每个行为都在放大,找寻着他离开的理由,甚至懊恼自个关心的不够,以至于像无头苍蝇乱转,连点了解都没有。

想了很多,最后想通了。

她有愿,所以成就与他的缘。缘起缘灭,聚散离合,本就是人间常态。

况且他们本无缘,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一眼,她的一言,两个人的灵魂有着相同的分量,于是逐步走成相同的步调,搀扶着度过了一阵艰难岁月。

听起来颇有点心心相印,可实际上并无多少默契,不及骨肉至亲,血脉相连,难以斩断。萍水相逢的人们,关系就像是绣花的线,稍微一抻就断了。

再仔细想想,大家可能都明白这一点。看不开只是因为缺少一个面对面的告别,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但注定不会有什么理由了,故渊来的莫名其妙,自然也走得莫名其妙。

好在人的忍耐力和遗忘速度都非常快,俗语有言:日子还是要过的。

夫妻打架,日子还是要过的;丈夫出轨,日子还是要过的;父母双亡,日子还是要过的;故渊走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日子还是要过的,况且新年还来了,整座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院儿里的树挂了厚雪,魏东抱着青鱼往树枝上挂中华节,结果发出一声脆响,树枝断裂,积雪向下滚落,两人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发出了一阵笑闹声。

罗氏正在剪窗花,听见动静向外看了看,对董池鱼说:“魏东现在过得可挺好。”

这些人里收入最好的反而是魏东,在村里的时候就是木匠,已经成手,来城里铺子应聘师傅,一个月两吊钱,比董家一家赚的都多。

董池鱼点头:“有手艺就是不一样。”

罗氏放下剪子,身子往前一探:“要不你跟他好吧,你之前不想给人养孩子,他儿子也没了,你俩再生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董池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即发觉不对,差点剪到自己手指,无奈地抬头看了娘一眼,“说什么呢?别瞎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大家都尴尬,还怎么一起生活。”

草鱼附和:“就是,姐姐已经有姐夫了。”

罗氏眉毛立了起来:“什么姐夫,没有姐夫,没拜堂没成亲没他这个人!”

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极容易因爱生恨。

就比如罗氏,她初见故渊就被对方的貌美击溃,用厚厚的阅历抵御,百般提防,最终还是不知不觉的沦陷。然后故渊玩失踪,伤她心,她就因爱生恨了,最近家里头已经不能提这个名字了。

草鱼委屈,小声说:“他肯定是有什么理由。”

董池鱼说:“对呀,可能是死了。”

母女俩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苦口婆心:“就当他死了,说情分我也得给他守孝一年,娘,别督促我嫁人了。”

罗氏生气:“他又没跟你成亲。”

董池鱼说:“他给我五十两,咱们现在年租房子就是他的钱。”

一说这个又想起了故渊的好,他走什么呀。

罗氏唠叨道:“可过了年你就十七了,谁家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成亲?再耽搁下去你就成老姑娘了,就没人要了,那你怎么生孩子,等人到中年,你后悔了,想要孩子了,生不了,谁给你养老送终?我为什么能住上这么好的院子,因为我生养了你们,我能指着你们,你将来指谁?生病了谁照顾你?谁给你吃喝?谁给你摔盆?谁给你买棺材?”

董池鱼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两吊钱,“娘,你和妹妹别再洗衣服了,手上都是冻疮,以后我养你们,这是我上个月给人看病赚的。”

罗氏惊了,把两吊钱拎起来看了半天,反复称重,不敢置信:“这么多。”

果然,讲道理是没用的,用钱砸晕人才是最好的。

董池鱼笑着点头:“是呀,用这个钱买两只鸡鸭在院里养着,生蛋再出去卖,你们再平日接点缝衣服的活,维持生计肯定没问题。”

罗氏开始畅想未来,满脑子都是鸡鸭,根本容不下董池鱼。

草鱼心情复杂:“二姐好厉害,这么多钱……”

她看看自己的手,满是冻疮,再看看董池鱼的手干干净净,姐妹之间的差距,早就已经拉开了,本以为那是故渊的光环,谁知道故渊离开以后,姐姐身上的光环更加明亮了。

董池鱼一眼就看破了少女的心事,嫉妒心是天然有的,人之常情。她把准备好的药膏拿出来,5%的硼酸软膏,1%的红霉素软膏,专门治冻疮的。

“之前给你的药是手上冻疮在未破溃情况下,外用的多磺酸粘多糖膏,现在既然冻疮破了,就得换药了,你和娘都涂着,没有了再管我要。”

草鱼紧紧攥着药膏,轻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