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吹灭了,两个人并肩躺着,就像过去许许多多的夜晚。
故渊睡不着觉,突然问:“你解剖过人?”
董池鱼玩了一天很累,迷迷瞪瞪的打了个哈欠,“你都听见了?上学的时候,小白鼠、青蛙、兔子全都解剖过,最后是大体老师,都是自愿捐赠,让我们做医学研究的。”
故渊:“哦。”
董池鱼问:“你就只听见解剖这一段了?”
故渊面无表情:“从我玩弄你开始听的。”
“嗤。”董池鱼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玩弄我?就你?”
曹君说话的时候,她没细听,故渊重复,她想象画面,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大笑。
故渊感受到她的笑声充满轻视,就好像蚂蚁要伸脚绊倒大象,大象乐不可支。他默默地盖起了被子,拥抱住自己,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像雪花一样飘落,凝结了一地的霜。
董池鱼也不困了,揉了揉笑出眼泪的眼睛,说:“曹君这个人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但人还不赖,你别讨厌他。”
故渊捏着被角,“我不讨厌他,我讨厌你。”
董池鱼惊讶问:“为啥呀?”
故渊不太想说话,董池鱼是个缺少自知之明的人。
她即使将人气得暴跳如雷,羞得无地自容,也很少能察觉到是她自己的缘故,只以为是旁人胡乱抽风。
“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你房间没了,只能跟我挤一间。”董池鱼半个身子探起来,拨弄故渊。
故渊想到这个就更来气,背对着她,眼睛瞪得发圆:“连花都没了。”
董池鱼:“我对花花草草一向不感冒,没注意到你养了什么花。”
故渊问:“栀子花品格不高吗?”
董池鱼回忆:“我学过一篇课文,大致内容如下,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故渊忍着笑:“一听就是你瞎编的。”
董池鱼絮絮叨叨地解释:“大家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留着你的东西,看着心里难受,就想着都扔了吧。但我偷偷藏了一样东西,就在柜子里。”
她说着就下了地,在柜子上来回摸索,从小盒子里面拿出一卷画纸,爬回了床上。
故渊想了想,还是有好奇心,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是九九消寒图。”
董池鱼:“是呀。”
故渊伸手抚摸:“纸的边缘都起毛了。”
董池鱼随意说:“大概是我摸的次数太多了。”
我走了。
这三个字无论看多少遍、摸多少遍,都还是一样,可她就是忍不住用指尖一遍一遍的勾勒,摸一遍,骂一声王八蛋,特别解压。
故渊抬头,董池鱼就像薄云间漏下淡淡的月光,温柔宁静。
董池鱼把纸卷起来递给他:“还给你,等今年的冬至来图画吧。”
故渊放在了枕头边,“谢谢你。”
董池鱼笑着说:“你不生气就好了。”
故渊问:“我不生气,那你不生气吗?我突然走了,又突然回来。”
董池鱼惊讶极了:“我们故渊长大了,居然开始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故渊看着她,眼底的光像是飞蛾在扑着火苗,随着眨动,忽明忽暗,长长的睫毛翘着。
董池鱼深思熟虑,斟酌用词:“一开始肯定生气,咱们这样过命的交情,你怎么能用三个字打发我了。后来猜你有说不得的苦衷,就慢慢释怀了。”
故渊点头:“苦衷谈不上,只是有麻烦了,家里……”
董池鱼灿然一笑:“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人生如此疲惫,还要处处向人解释,要累死啦。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说你突然被蜜蜂抓走了我也信,所以因为什么理由离开的都不重要,只有回来比较重要。欢迎回家,故渊。”
故渊动了动喉咙,扪心自问,何德何能让董池鱼如此对待,让春风为我来。
他身子前倾,扑向她怀里,下颚抵在她脖颈间,双臂缓缓收拢,喃喃道:“你好像很想我回来,你这么想我回来,我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董池鱼考虑过那种状况,所以回答的很平静:“不用有压力,回不来也没关系,最差的结果我也会一年想你一次。”
故渊说:“那也挺好。”
董池鱼:“故渊,你以后不会走了吧?”
故渊其实不清楚,他甩开追兵,暗中返回,也不清楚王铎会不会卷土重来,但他一点都不想走。
只想站在房檐下,用扫把拨开积雪,点亮灯火延续白日,嗅着残花留下的暗香,看夜色试图掩盖董池鱼,月亮渐渐爬上柳树梢上,娇柔的薄云与祥瑞的雾气笼罩着星斗,董池鱼喊着寒冷,关门睡觉,尘埃落定。
那富贵人家的大门刻画得犹如锦绣,他也不想推开,那个地方就连香气也只是沉香燃尽冷透,没有花,香气只能算残缺。
故渊闭上眼睛,嗓音微哑:“我不想走,但我若再走了,你就给我立个墓碑吧,逢年过节要祭奠我。”
董池鱼:“那你再回来不就成了诈尸了吗?”
故渊说:“不会的,我若再走,一定会死。溺在河里,趴在马上,挂在树枝间,离开一千米,就一千种死法。”
董池鱼摸着他的脑袋,稍微有点不正常,算一算,他手里的药应该没了,得赶紧重新服用,百忧解这种药不能断,断了会很麻烦,影响后续治疗。
“既然不想走,那就不要走。”董池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渊的想与不想,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
故渊说:“你这是溺爱。”
“听起来,你像我儿子,我要有你这样文武兼备的儿子就好了,当你娘一定很爽。”董池鱼自觉占了便宜,哈哈大笑。
故渊把她推开,钻回被窝里,用被子蒙住脑袋。这辈子都不想和董池鱼说话了。
董池鱼困了,打了个哈欠,躺在另一边睡了过去。
故渊过一会儿发现她真睡了,推了两下推不醒,咬咬牙,也睡过去了。
他们两个睡得很香,曹君一晚上都没睡着。天一亮就找到魏东,给了钱,让人打个床放到他房里。
他顶着黑眼圈,看着故渊说:“以后咱们两个睡一间房。”
董池鱼啧啧了好几声:“来了,又来了,黄庭南、商观致之后又一个沦陷的男人,我们家故渊真的好受男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