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一个痛快的死法,七岁之前的宋玉知会觉得讽刺,而七岁之后她深知,痛快的死法对某些人来说是最大的奢侈,比活着,还奢侈。
染血的剑身之上可见她的凌厉的目光,剑刃却没能搁上四人的颈脖。
有人拦住了她。
她不管后面来的人是谁旋身一劈,那人却是轻笑一声道:“连师傅都要杀吗?秘籍不用师傅陪着看了?”
柳丞意!
她倏然睁大眼,他怎么会在这里?电光火石之间宋玉知想起她同他说要来审问时候他的犹豫,他是故意的!他诱她来此审问!为的什么,不过是她的真实身份!他早就疑她了!
牢房并不算太明亮的烛光里,柳丞意双眸含笑,看她如故人重逢,“好久不见了,我的陛下。”
剑尖儿对准了他的咽喉,柳丞意毫无惧色,反而如闲话家常一般同她道:“这具身体用着可还满意?”
“这身体是你……”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不然也不会用这具柔弱的身子反限制了陛下的武艺。”
柳丞意道:“陛下,是微臣给了殿下第二次生命,陛下一定要跟微臣刀剑相向吗?”
柳丞意眨眨眼,眼波动人又委屈,“玉知,你当真要杀我?”
“那你呢?”
宋玉知声音冰冷,“救我,之前戏弄我,诓骗我,如今设局令我自道身份,你又是什么盘算?”
“我竟不知,”她冷笑,“我当年救回的孩子,在朝堂上已经长成了一个心思深沉的玩弄权术的奸臣!”
“陛下,”柳丞意无奈道:“微臣不是奸臣。”
“微臣只是因为喜欢你啊,陛下。”
柳丞意手指拂开宋玉知的长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长剑来,双手举到胸口的位置对宋玉知道:“陛下自将微臣从邙山战场带回来就再未见过微臣,微臣一天天长大,最期待的事就是见到陛下。可陛下越来越忙,陛下从将军从公主称帝,微臣都看着,只是陛下已经将微臣忘了。”
“陛下还记得在去悬心殿的路上,微臣说过为何随身带药吗?那是微臣为陛下准备的,只不过陛下一直不知道有个人一直惦记着她,担心着她的安危。”
“陛下,”柳丞意声音低了下去,“你可知?微臣曾想过去学医,成为虞国宫中最普通也是最能接近陛下的太医,这样微臣就能守着陛下,为陛下把脉治伤……可是微臣没去,因为微臣知道,陛下在朝堂上是孤身一人,所有人都是林中野兽,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陛下,陛下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可微臣还是没能来得及走到陛下身边,微臣只做到了文台令,陛下就被人所害了。”
“陛下可知,”柳丞意停在她面前,“微臣打算今年秋请旨平疆,为陛下战来边疆太平,为陛下杀来百姓安乐?”
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七年的准备,在她身死之前成水东流。没有什么比就活她更重要。
“陛下的剑微臣为陛下找来了,微臣所说,陛下若是不信,陛下可以一剑了结了微臣。”
“你不怕?”
“微臣只会担忧,微臣只会不甘。”
“为何担忧?又为何不甘?”
“因为陛下如今仍是孤身一人,陛下看不明前路黑雾,因为微臣的爱,陛下尚未相信。”
“微臣怕这世上无人如微臣一般的爱着陛下,愿以骨头血肉为陛下铺路。”
“你说错了。”
宋玉知收了剑,“宋颜从来不需要别人用鲜血骨肉为她铺路。”
“微臣谨记。”
“那么柳丞意,”她看他,“你觉得朕可以信你吗?”
说着她似觉得无奈道:“反正现在除了信你,朕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她的命可还与他的系在一起呢,若是一剑杀了他,她也活不成了。
“微臣的命,早就交给陛下了。”
在他八岁的时候,在她执剑下邙山越过尸山,满地热血到他面前问他可是柳家人的时候,他的命乃至魂魄就已经交给她了。
宋玉知笑了声,声音里写满了无奈,仔细品品还有被威胁的心酸,她到底是不甘的。
换了谁能甘心呢?
柳丞意挑破一早就知道她重生,说出她的救命恩人不是老天爷,重生的奇迹是他赠与的。那么自重生之后的所有事都不过是柳丞意在演戏罢了,又将她与他的性命绑在一处,就等于已经握了一块不死令牌,方才又让她杀了他。
她骄傲如斯,此时心中只有被戏弄的愤怒与心酸。
她懒洋洋的抬手接过她的剑,疲惫的道:“文卿既来了,这四人就交给文卿了,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宋颜!”
柳丞意在她与他擦身而过之时忽然叫了她一声,并且手拉住了她的手,“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威胁你我掌控着你的命脉。”
“我只是太迫切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意,”他声音哽咽,“有人爱你,从年少到如今,十余载,从未改变。”
“在他眼里,你宋颜,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得起宋家列祖列宗,对得起虞国的百姓,唯独对不起你自己。”
唯独对不起你自己。
像是一根针刺了她一下,宋玉知忽的抽手,柳丞意没再阻拦她,任由慌乱的脚步声远去。他眼中一片模糊,嘴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筹谋十余载,老天爷成全,他的心意,终于是说出口了。
他泪眼朦胧中抬眼,早已气绝的四人还不甘的瞪着眼。
她独行过刀尖血海,渡过阴谋算计海,这一此,无论结局,他守定了她。反正他的命就是她的了。
柳丞意笑了笑,转身走出这无处不充满着死亡与绝望的大牢,走入黑夜已散的天地间,远处,晨光动人。
余下的乱军宋玉知没去管了,作为平乱大将军的柳丞意终于担起了属于自己的任务,宋玉知在房里猫着,太守还以为柳大人心爱的夫人病了,带了大夫在门外候着敲门也没人应声,等了大半日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