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五章:锦寿

柳丞意已让铜伯传话今日不回家用晚膳,宋玉知也没了用膳的心思拿了一坛子酒上了同唐丝丝话别的那棵树,还是曾经做过的枝桠一个人慢悠悠的喝着,她看月的时候仿佛身边还坐着那个姑娘一般。她还在同她说着少女的心事,说着她的爱与伤。

思绪被带回到那个夜晚,她陷得太深连柳丞意何事上了树都不知。

“我不回来你便是这么以酒当饭的?”

“一个人吃着没趣。”

她声音软软的,不自觉的带着撒娇的意味。

人也似软乎乎的靠在柳丞意的肩头,“你说,丝丝已经走了吗?她会不会还没走,就在这府中看着我们呢?丞意,”她闭上眼,微风拂过她耳畔,“我既庆幸我能复活与你相爱,又不喜这长生之术白白累了你半世寿命……”

“如果,我当年战死,死在战场……倒是好了。”

柳丞意没说话,听她絮絮的说着,到了后来说话声越来越小,她靠在他肩头已睡着了。

“睡吧,”柳丞意伸手护着她,“至少今夜,是太平的。”

寻常百姓或是忧心三餐,或是银钱,他们身居高位,忧的却是天下与……性命。

烦忧就像是韭菜,割一次很快又长出来第二茬。若有妖以人烦忧为食,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长成大妖怪吧?

柳丞意不由失笑,他怎么也想这些无稽之谈了?

白狼近日爱上了朗天楼的明月白,据说酿酒师是打北边儿来的,这酒酿出来就是最纯正的北边儿味道,白狼每次去几乎都要喝醉。

清寒的月亮别枝,白狼又喝完一壶酒,正欲换小二上酒之时旁边忽的冒出一壶酒来,一只白净的手持酒壶,手的主人对他道:“大侠甚爱明月白,在下也甚爱,不如共饮?”

白狼顺着那人白净的手往上看到他青白色的衣袖,再往上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不过他甚年轻,同他年纪差不离。

他喝得有些醉了,见人提酒来就更亲切来几分当下便应下道:“好,我们,我们一起喝!”

白狼醉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人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白狼微微一愣,那人又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笑了笑便道:“好,那就多……多谢了!”

白狼是提着两个精巧的小酒坛离开的,酒坛里面自然装的是明月白。他去朗天楼的次数太多了,几乎都是这个时候醉着回去的,此时沿路的摊贩大多都认识他,见他醉得东倒西歪的还扶一扶他。

回到府中宋玉知早就睡了,他便把酒放在了宋玉知平常拿酒的地方还翻找了纸墨打算给宋玉只留个纸条,可惜他原本便不大会写字,这醉了之后更是随便几个笔画把字儿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偏偏他还十分满意,将纸条放在酒坛上他把笔一扔摇摇晃晃回房睡了。

第二日宋玉知找酒喝的时候自然入眼就看到了白狼留下的字条儿,这傻孩子,留不留她都知道是他,柳丞意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给她看了,哪会放在这里等她发现?

她打开一小坛,酒香扑鼻确实是好酒。

后来的宋玉知想了想,虽然这坛子酒有问题,但喝酒的时候确实是她挺长一段时间里最后的安宁了。

自这天起,关于宋玉知就是宋颜的传言再次在京师里如浪潮一般翻涌而起,宋玉知一边听铜伯说着一边递给柳丞意个红红的果子好奇道:“你说宋明清这次又想做什么?长生道人已死,他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果子柳丞意没接,宋玉知的话他也没回,此时宋玉知才发现柳丞意似在走神。

柳丞意竟然在走神!

他也有想不明白的烦恼事?

宋玉知凑近他,柳丞意向她看来,目光是宋玉知从没见过的复杂,她欲开口问,柳丞意已经抬手放在她的头顶道:“今晚吃肉丸子,我给你做。”

柳丞意的厨艺甚好,肉丸子做得连厨娘都比不上,宋玉知眉开眼笑道:“想想味道都口水直流呢。”

柳丞意晚上果真给她做了肉丸子,夜里下了大雨,屋檐水哗啦啦的滚下,吵杂的雨声打在瓦片上说话声音小点儿哪怕是面对面坐着的人都听不见,宋玉知干脆挪到柳丞意身边坐着,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城内传言如覆城之浪,他们却躲在家中闲用晚膳,宋玉知颇有一种回到了当年领军作战的感觉。

如此四五日,宋玉知没等到宋明清的下一步动作却等来了一个眉眼神似故人之人。

他是文人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书卷气,眉目之间存绕的是与那人不同的宁静柔和。

他的日子应该过得平凡却幸福。

“殿下可觉得臣下眼熟?”

“你是……”

宋玉知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雨之夜,“锦春之弟。”

锦寿抬头酷似锦春的眉眼仿佛一把悬挂在宋玉知心口多年的利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了她的心口,经年的痛楚流窜至四肢百骸。

锦寿往后退一步,跪下,他眉眼低垂,眸光之中却写满了坚毅与无畏。

“臣下贱名锦寿。是清河县人,哥哥锦春曾为殿下左侍,哥哥与奴才兄弟情深,一别十二年,再见即是闻哥哥死讯,乱葬岗上腐骨一捧,臣下想要问问殿下,哥哥是怎么死的?”

他抬头,双目直视宋玉知,“臣下检查过哥哥身上伤口,是一把软剑穿心而过,那把软剑……”

“是我的软剑。”

她长袖一挥,手中软剑直上似银丝流动,甚是夺目。

“你哥哥锦春是我杀的。”

宋玉知看着眼前跟寿春八分相似的人,恍惚中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夜,病入膏肓的长寿老帝如被蚁蛀的朽木,依着迎枕,咳嗽着看她的道:“你今日大胜而归,在战场上为父放心,可你这一生不止是走在战场上,阿宝,”他道:“为父再教你最后一件事。”

老帝左右抓住寿春,解下他的佩剑,战甲,连同她赐给他的头盔,她和老帝坐在一处,看他被压在地上,“你够狠,可以斩下你亲兄手臂,可还是不够,”

他的声音似从遥远的九幽传来,十分渗人,枯树枝一般的手抓住她的手臂,“你不能信任任何人,你只能是一个人,一辈子,从生,到死。我生你,养你,即将离开你,而你往后余生,身边左右无数,却不能信任任何一个,要与他们亲,却不能亲,要信,又不能信,你要让他们忠心耿耿为你舍生忘死,却不能有一丝垂怜。”

“阿宝,锦春是第一个。”

夜雨又急又大,打得琉璃瓦哀哭不止,也打在她的心上,她忽的抽出软剑刺穿了锦春的胸膛,他微弱的声音道:“奴才祝殿下心冷似铁,一生百毒不侵。”

“平安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