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铭写下道歉信,又签字画押,冗长数百字,都是按着林家中人提的要求而来,成果也由林锦风字句斟酌过,的确稳妥了。
可见方浩铭的确是吓怕了,怕自己还得再写一遍,丝毫未发现自己写的道歉信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他离开之时,关心的也还是另一件事。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他笑容僵硬,“此事是小婿鬼迷心窍,年轻不懂事,今后绝不会再犯,那马匪……”
年轻?本朝十四岁就可以定亲娶妻了,二十二还算年轻?
林家众人不禁翻了个白眼,陈氏将那道歉信好生叠了起来,冷笑道:“世子爷是少不更事,大约是平日不学无术惯了,我们明白。不过这岳丈岳母……今后还是别叫了吧。”
林翟天端着茶水吹了吹热气,掀起眼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覆水难收,林清秋就是你家的人了,咱们两家今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得好。”
方浩铭微微哂笑,心想谁愿意跟你一个从四品知府做亲家似的。
要不是看重林清秋的美貌,而原先伯爵侯府又不想舍近求远,所以才找了你林家结盟入京,否则我的婚事还真不一定轮得到你家。
可现在,林家反倒对伯爵侯府十分看不上了似的。
他心中愤懑,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发泄的时候。
齐家那门婚事告吹,侯府老夫人只怕还要另给他娶一房平妻,想来也是京城里的贵女,伯爵侯府这段时候都要安静下来,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于是他拱了拱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林府,等马匪被带来了,这才黑着脸离开。
周姨娘站起来目送了一截,转而调头回来,忐忑道:“那几个马匪,他是准备带回侯府?”
林锦墨偏头笑道:“管他带去哪儿呢,是死是活也跟我们不相干,我现在可是饿了,咱们……先吃饭?”
“吃!”齐齐从屏风后出来,揉了下脖子,“我的天,我快饿死了,一封道歉信写了大半日,他是十年没写过字了吗?”
“谁知道呢,”林锦风不以为意道,“说不定是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骂我们呢。”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轰然失笑。
齐齐怔了怔,见周姨娘笑得直不起身,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家子……心态还真好。
堂中沉闷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伴着饭菜香味,昨日的悲愤气恼消散一空。
而从林家离开的方浩铭,眼巴巴地带着马匪回了府里,且说自己结束了伯爵侯府的隐患,却没想到,换来了一顿实打实的家法板子。
钟国侯指着他全身发抖,骂了好几句“蠢货”,叫方浩铭满肚子委屈。
他不懂,他立了功,怎么还要受家法?
而祠堂里的林清秋更加不懂,明明她也是逼不得已出手,明明她也很无奈,为什么林家就跟自己斩断关系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
齐老夫人在伯爵侯府里待了三日,原本经停一月的旅途就这么夭折了,第四日,齐老夫人便领着齐云丝等人,回往京城。
临行前,齐云丝遣人给林家送了一封信,落款却是“洛尘逸”。
“给我哥哥的?怎么送到这里来了?”齐齐莫名,将信封翻来覆去看过几遍,跃跃欲试想要拆开。
“要不还是让人送去给洛尘逸吧,我去问问娘他住哪儿,想必等会就能送到了。”林锦墨不放心,洛桑看起来挺想将它拆开似的。
齐齐却挑眉,“你就不想看看吗?”
林锦墨:“我看它干吗?”
“万一这是一封表白信呢?”齐齐怂恿道:“齐云丝在京都颇具盛名,据说连本朝太妃都十分喜爱,她写信给哥哥,你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于浅显了。
林锦墨但笑不语。
齐齐感到很失望,她觉得林锦墨不是没有感觉的,也不是那等视规矩跟金科玉律一样的人物,怎么就不愿意点头承认自己的心思呢?
林锦墨却想着,洛尘逸是不错,但现在在她的眼中,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齐齐最终还是将这封信派人送给了洛尘逸,没多久,洛尘逸给她回信,让她好好在林府待着,好好养伤,不要往外跑等等之类。
言语之间,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林锦墨。
又过了十来日,整个青州的气氛也渐渐变了。
细心的人发现,伯爵侯府与林家之间似乎关系疏远了很多,就连下人在街上相遇都跟陌生人一样,假装没有看见对方,偶尔不小心碰到了,还差点打起来。
洛尘逸就碰到了这么一出,但最终那两拨人还是没有打起来,只不过林家仗着自己有钱,伯爵侯府的人想买什么,他们就去抢什么,关键用的钱还是伯爵侯府送过去的赔礼。
嘿,这可算是狠狠恶心了对方一把,叫钟国侯气得吐血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剑二在酒楼上看他们背道而驰,险些被逗笑了,“这林家也是有趣,以前看林翟天总觉得唯唯诺诺的,现在连下人都生了熊心豹子胆了。”
“有恃无恐,”道歉信的事洛尘逸已经知道了,觉得方浩铭此人蠢钝如猪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道,“不过好在多有节制。”
最初那几日,两家下人才是真正的剑拔弩张,走在路上都恨不得直接干一架,现在只是暗里恶心人而已。
“林家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林知府做事倒是比以前有冲劲多了。看伯爵侯府又派人出去了,看来又要给方浩铭找平妻,不知又要祸害哪家女子咯。”剑二摇头,很是为下一个被选中的女子不幸。
洛尘逸垂眸看了眼桌上的信,“齐家女郎不是个简单人物,嫉恶如仇,侠女风范,伯爵侯府再想娶,便是有好的,叫齐家女郎听见风声,也会选择拔刀相助,免得方浩铭祸害了好人家的女儿。”
剑二挑眉,忍不住乐了,“不过伯爵侯府对亲家的举动实在令人寒心,还有谁敢成为他的亲家?”
“也不一定,”洛尘逸捻起信纸,“勋贵女儿,看品性的看不上方家,不看品性又压得住一品侯的,自然还是有点可能成其亲家。”
“比如?”剑二好奇。
洛尘逸勾唇,意味深长道:“比如,已经怀了身孕的,或是……过于凶悍没人敢娶的。”
剑二怔了怔,脑海里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嘴角掠过一丝玩味笑意,“得,又有好戏看了。”
京中有悍妇,一岁嫁三男,两休妻一出家,皆因其身份高贵而性格暴躁,善妒而喜怒,贪财亦……好色,男子莫能与之相较也。
洛尘逸好整以暇,想到接下来伯爵侯府会迎来的平妻是何等人物,心里就忍不住好笑。
他低头饮茶,余光一转,忽地看见一人。
“那可是知府家中的双喜姑娘?”
剑二侧头,就见一个双髻小姑娘在人群里走过,好巧不巧正好停在酒楼对面的珠宝首饰店外,她抬头看了看那店名“汇金楼”,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双喜是林家二小姐的丫头,这是代二小姐出来办事的吧,”剑二将目光从汇金楼上移了回来,“公子,要我通知他们打个折吗?”
那汇金楼,恰好正是洛尘逸的产业之一。
洛尘逸摇摇头,“不必干涉。”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道:“你下去问一问,看看她想买些什么,汇金楼只是一介分支,想来没什么好东西,若是她要打好一点的头面,让掌柜的拿压箱底的货出来,不必藏着掖着。”
就这还“不必干涉”呢,剑二无语,你怎么不把汇金楼的库房都送过去算了?
说来,剑二倏地想起来,他家公子虽然没把汇金楼送回去,可那从林家买下来的酒楼地契却是原样送回去了的。
不过林家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