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阁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周嬷嬷送上来几碗驱寒药,几人都吃了,就只剩下那个半昏半睡的林锦风。
陈氏放下心,便又开始拉着林锦墨探问伤势,毕竟林锦墨本来身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在陈氏看来,她一个弱女子要闯到侯府内院,那必然是尽力过一番惨烈追打的。
当然事实可比陈氏幻想得更加危险,林锦墨笑笑,只说自己爆发潜力,想到哥哥可能有危险所以跑得很快,路上又遇到齐云丝保驾护航,并没有怎么受苦。
陈氏便叹,“到底是京城里的将门虎女,那气度就是跟着小公侯不一样,咱们家可是欠了齐家一个大情,今后若有机会入京,定要好好报答才是。”
林锦墨心想自己搅和了齐家和方家的婚事,保不齐齐云丝还在心中感谢她呢。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次就算是患难与共,也算结下了良缘,倘或将来伯爵侯府针对而来,说不定还要写信求助齐将军府求一个真相,这恩情可得记下,找个机会她还要亲自当面道谢才好。
林翟天看大儿子睡得香甜,也没叫人打扰,悄悄退了出来,惆怅一叹,“幸好伤在后脑,这要是伤在面上,我儿风流倜傥之姿就毁了,将来可怎么找媳妇啊。”
陈氏无语,“能保下性命就不错了,这次若不是囡囡九死一生闯进去,咱们一对儿女可就都折在侯府,那侯府还不承认呢。”
这是大仇,断人血脉无异于杀人父母,两家今后即便面上再如何风平浪静,心里对彼此只怕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好在林翟天如今握着方浩铭的把柄,一时倒也不惧。
“这事不会这么容易了结!”林翟天气愤,“那钟国侯还想赔钱了事,笑话,我还差他那几两碎银?埋汰谁呢这是?”
林锦墨却笑了笑,不以为然,“爹,我倒觉得,他如果真的送了赔偿过来,你可以收下。”
林翟天皱眉,“有必要吗?”
“有,”林锦墨沉声,“无论如何,这件事要压下去,是两家的默契,我们要是不收,就意味着想要将事情闹大而不是放在心里,那伯爵侯府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这确是麻烦,陈氏也变了脸色,“那是得收下,哪怕是做个样子也好,”顿了顿,她又忍不住动怒,“不过只送东西不道歉,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锦墨目光狡黠,“道歉也好,金银也罢,女儿以为,无论他们送了什么过来,都意味着他们理亏心虚,所以到时候,他们送的东西,凡有标识的,我们一概都留下。”
“哦?”林翟天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留着当成证物,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没错,”不愧是当官的,一点就透,林锦墨道,“而且这东西,还不能收少了,毕竟我还在山庄里受了惊吓,这账得一并讨回。”
陈氏插嘴道:“当然不能收少了,千百银子就想打发我们那是做梦,非得要侯府伤筋动骨了才能略慰我心万分之一的愤恨!”
林锦墨点头,“娘说得对,咱们家也不是缺钱的人,断没有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道理。不过依我说,金钱等物倒还在其次,这道歉……却不能口头了事。”
林翟天终于笑了起来,“立字据,是吗?”
陈氏怔了怔,看着相视一笑的父女两个,有些踌躇,“这……伯爵侯府怕是不肯吧?”
“钟国侯精明,自然不肯,可方浩铭却是个脓包。”
林翟天摸着下巴缓缓道:“只要我说,他们立下字据道歉,将前因后果坦言分明,令方浩铭签字画押,我便将那几个马匪送给他们,如此就算是将这事了了,也算是我林家顾念彼此姻亲之间的情分。”
陈氏面色一变,“这怎么行?”
林锦墨按住她的手,眸如点漆,清澈分明,“娘,那几个马匪毕竟只是马匪,他们的证词有用,却未必能如我们所料那般有大用。”
陈氏愣了愣,霍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向林翟天,眼睛都快瞪凸出来了,“那几个马匪没用?!”
“夫人稍安勿躁,”林翟天讪笑,伸手拉她坐下,“那几个马匪也不是没用,只是他们只能指证方浩铭的下人心腹,并不能直指方浩铭。”
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公堂对峙,那几个马匪站出来,伯爵侯府很可能将罪责都推给下人,说下人是受了林清秋的要挟设计林锦墨,跟方浩铭无关。
可若是拿了方浩铭签字画押的道歉信,那其实就相当于一封认罪书,是可以将买凶伤人之事板上钉钉的铁证!
陈氏恍然大悟,而后古怪地看着来那俩父女,“你们两个……这是打算坑人啊。”
那钟国侯要是将马匪捏在手里,最后却发现他们根本毫无用处,最后怕不是要气疯了吧?
“这怎么能算坑人呢?”林翟天哼哼道:“我只不过是诈方浩铭认罪罢了,我们势单力孤,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就是啊娘,这叫兵不厌诈。那方浩铭要是自己都送上门来,不坑他坑谁?”林锦墨理所应当地反问。
陈氏忍俊不禁,“你们两个,倒不愧是一条血脉出来的,看着老实,实则狡诈!”
林翟天同林锦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正此时,一个疲累的声音突然从三人后面幽幽传入,“不过此事得快,若是慢了,钟国侯一旦反应过来,莫说道歉信,便是金银我们也捞不着,那我不是白被伤了?”
三人同时挺了挺腰,而后反应过来往后一看,就见撑着脑袋的林锦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爹,娘,妹妹……你们看,天亮了。”
陈氏恍然,看向门口。
大雨不知何时停住,晨曦泼洒金辉,将红木地板照得晶亮反光。
秋雨之后,泥土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院中枫叶簌簌摇动,一道彩虹架在空中,瑰丽而静谧。
……
伯爵侯府果然派了人来送礼道歉,可第一次来的人不过是管家,林锦风只留下一句“让方浩铭亲自道歉”便将人赶了出去。
第二日,方浩铭来了,那赔罪之礼又多了一个箱子,陈氏粗略一看,起码价值万金。
佛座玉台、黄金白玉、绫罗绸缎、珍珠宝石、地契屋宇,若是扎了绸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伯爵侯府又来下聘了呢。
方浩铭跪在地上,满脸羞辱,而在他的面前,笔墨纸砚、朱砂红墨已经摆好,林家的几位主子都坐在上方静静凝视着他,就连周姨娘也都在此。
而屏风后,齐齐也抱手以待。
这是林家家事,所以齐齐不好参与,但在后面看戏这种好事,她是不能落下的。
“还不写吗?”林锦风不冷不热地开口,“世子爷若是诚心道歉,一封书信而已也迟疑这许久,呵,未免让人觉得方世子的歉意不大真实。”
方浩铭握拳,“……岳丈大人,此事也非我一人所为,林清秋才是罪魁祸首,为何一定要我落笔成文?”
“还是说,世子爷想让我们将那几个马匪送到大街上游街示众?”林锦墨冷冷威胁。
陈氏更是直接拍案,“女子名誉形同性命!林清秋固然罪不可赦,赶明儿只有她的报应!可那买凶之人岂不正是你?那马匪都看见你了,你还想推诿责任?”
“世子爷,您别怪我僭越,”周姨娘笑里藏刀,“您若心性正直不生恶念,林清秋就是再恶毒,她一个深闺妇人还能翻了天?这当家做主的,不还是您吗?”
方浩铭面红耳赤,恨恼地拿起笔。
他也不是心生悔悟,而是实在不想在这里受辱了,反正只是写封信而已。
就在他提笔之时,林家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侯府养出来的草包,屈服得倒是比他们想象中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