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人的确要比平时勇敢些。
林翟天一声暴喝是舒坦了,可当他气冲冲地带人离开伯爵侯府之后,听着暴雨滂沱、狂雷成片,突然之间就后怕了起来。
他,林翟天,一个从四品知府,对这钟国侯,一个一品侯爷,骂了一声“滚”。
这这这……这反正骂都骂了,两家肯定是没有情分了,好在现在他们府里住了个洛桑。
怎么地吧!
林翟天破罐子破摔,被风雨一阵扑面,反倒冷静了下来。
今次是伯爵侯府欺人太甚,钟国侯理亏心虚,就算愤怒想报复,也要收敛三分。
而就算伯爵侯府事后报复,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钟国侯低声下气地说要赔偿求稳,就是为了不多生事端,想来一时片刻也是没关系的。
再说,就算有关系又如何?
首先,那马匪也还有人活着,虽说其证词不能直指伯爵侯府,但却能切切实实指出收买他们的人来自城内,又是针对林锦墨而去,林清秋和方浩铭的嫌疑最大,这足以让钟国侯投鼠忌器。
其次,他们林家如今刚好住进去了一个洛桑。林锦墨又与洛桑交好,这次的事情想必洛桑将前因后果看得清清楚楚,钟国侯可以对付他们,难不成还敢对付洛桑?甚至她背后的洛尘逸?
最后,今儿事发凑巧,他带人闯侯府的人可是听双喜说过那京城的齐家老夫人在这里做客,齐将军府的人将事情也看了个原原本本。
齐家人不沾党争,身为军武重臣,也不需要巴结伯爵侯府,公道自在人心,齐老夫人对伯爵侯府的看法想必也会一落千丈,至少婚事是不成了。
回到府邸之前,林翟天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将这件事想了几遍,最终笃定,伯爵侯府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件事按下去!
如今,林家尚且安全不需忌惮什么,反倒是钟国侯,应该会想方设法地收买他们,让他不要一个折子送上京城,保住自己的儿子,也保住自己的一家的尊荣。
而至于自己家……到底一家子擅闯侯府是个重罪,若能得些赔偿和保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根本不用发憷嘛!
毕竟大家都怂。
林翟天长松口气,觉得这事已经搞定了,就连进家门的气势都威武了很多。
不说别的,他居然对着朝廷一品文侯大骂不休,还吼了人家一句“滚”,虽说最后是自己离开了侯府,可也算是前所未有了吧?!
太痛快了!
回到自己的家中,那股安全感包裹全身,林翟天一放松,整个人越发激动起来,直到他看见南院万里阁门口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
万里阁该是南面大院的书房,林锦风喜它清净,说那外面石子小路旁的几杆翠竹和一方池塘颇具诗情画意,于是便做了自己的寝室。
路过的下人恭敬行礼,不敢抬头,林翟天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莫名紧张。
他记得林锦风好像伤在后脑,脑袋是多么重要的地方?这哪能轻易伤得?眼看着明年秋闱在即,将将一年的时间了!
林翟天哎呀一声,大吼着“我儿啊”就冲了进去。
万里阁前,被鲜血染红的水盆连着送出来两盆,周姨娘有条不紊地招呼人送热水进去,廊下放了两三个药炉正在煎药,周嬷嬷、徐嬷嬷都在门口伺候,身上都是半湿的。
地面被雨水打湿,一不小心几个人就摔得人仰马翻,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周姨娘再精明能干,这会儿也有些左右支绌了。
“快起来!把地擦干净了,”寒秋深夜,又是大雨倾盆,周姨娘的头上竟然还热得冒出了冷汗,“速度快点,去催那买药的,速度快点,捡上好的参来!库房没了就出去买,别来问!”
林翟天从廊子那边就能听到这里的混乱,还没走近,又看到徐嬷嬷捧了套湿衣服出来丢给下人,“拿去扔了,晦气,给公子再取套干净烤热的衣服过来。”
“剪刀,嬷嬷,我的剪刀呢?”陈氏的声音从里面又传出来。
周嬷嬷忙又调头进去,这会儿,徐嬷嬷等人才终于看见了林翟天,因为林翟天已经走到了近前了。
“老爷回来了,没事吧?”
林翟天急不可耐,沉着脸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们伺候着,我进去看看。”
想必外面的嘈杂混乱,里头相对安静,但还是有陈氏在低低抽泣,眼眶都哭红了。
林翟天凑上去递了块帕子,直接去了里面,就见到那榻上林锦风脱了衣裳趴在床边,后脑勺边一小撮头发被剪断,那可怖的淤血打包和裂开的伤口跃然眼前,林翟天当即眼前就是一黑。
“老爷!”陈氏眼见不妙,先一步将人扶住。
“怎么伤得这么重?!”早知道他就该多扇那两个混账几巴掌!林翟天目眦尽裂,“这……这……”
姜大夫忙道:“老爷放心,这伤口血已经止住,公子如今只是累了才会昏睡,只要好生修养,想来并无大碍。”
陈氏怕林翟天惊扰到姜大夫,将人拉着往一边站,“你放心,先前回来的时候我同风哥儿看过了,他倒是极清醒的,只是失血过多才会昏睡,并无生命危险。”
“真的吗?太好了!”一阵大起大落,林翟天都没发现自己又流了一头冷汗。
“你冷静点,”陈氏上下看他一眼,见他还穿着官府,也已经湿透了,红着眼道,“你先别说这些了,快去换件衣服吧,你可是咱们家里的主心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还不知道伯爵侯府会怎么报复呢,你可不能再倒下了。”
“他敢!”林翟天暴怒,“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凭什么报复我?他那儿子犯蠢找自己的心腹去买凶,明天我就让人缉拿了他!”
陈氏没好气,“小声点!”她叹了口气,“方才一路我也想清楚了,这事不宜闹大,否则必然两败俱伤,如今,我只求那方浩铭和林清秋不要再迫害我的孩子也就够了。”
从此划清界限,也就够了。
“娘想得太理所当然了,我们两家撕破脸面,各有顾虑,一时不闹起来倒也可以想见,可时间一长风头一过,那方浩铭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氏夫妇抬头,林锦墨裹着素白的厚毛披风进来,目光担忧,“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只怕爹爹升任一事,会有人从中作梗。”
钟国侯毕竟是一品侯爷,一纸书信就能让京城的人动手脚,没了升任之机,林家就只能待在青州,就算如今伯爵侯府暂时偃旗息鼓,将来也必定会循机报复。
此事大事化小可以,可要跟伯爵侯府划清界限,就凭林清秋还在伯爵侯府,这就不可能。
即便陈氏不认她了,她也依旧是林家的庶女,永远都是。
陈氏无言,手指却悄悄捏紧了,满心苦涩。
林翟天也默了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很从容地接受了,“升不了就算,但他想要对付我林家,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众人吃惊地看过去,林翟天冷笑道:“今日有人收买了大牢的衙役,给牢中投毒,好在有几个马匪伤重没吃东西,还活着。”
此话一出,陈氏还愣着,林锦墨却瞬间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
“太好了,只要爹牢牢握住这几个人,不让伯爵侯府接触,他们知道我们掌握了致命证据,暂时就不敢乱动了!”
“对,所以我已经先把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林翟天淡然点头。
但……老实说,那几个人的证词真要细推,根本不足以致命。
林锦墨松口气,没想到林翟天在做官一道上,心思竟如此敏锐,来闯门救人前就留好了后手,看向他的目光登时多了一丝敬佩。
林翟天不动声色,将心虚藏得极好。
这个时候,不能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