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林府如何先且按下不表。
秋去冬来，露月寒霜。
这一年的十月初一，林锦墨踏入了那庄严而恢弘、热闹又喧嚣的京都开封。
要进开封府，需以文牒度之。
文牒便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但与身份证不一样的是，这个时候没有照片，文牒上一般只写了持有者的面貌特征、身高性别，外加一个入京目的及时间。
要怎么进去开封，这是个问题。
林锦墨已经发现了，就算这是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但却不能小瞧各州府之间对人员流动的记载和管理，出入都有记载不说，就连驿站客房有的时候都要登记入册——虽然事后林锦墨才知道，那是官家驿站。
林锦风等人自然没有以真名入住，而是让下人登基，附带几个人便是，一般老板都不会细查。
而到了京都开封之外，还未进去，就看看那层层人浪、摩肩接踵、车水马龙、酒旗灯笼、雕梁画栋、呼和买卖……甚至还看到了许多洋人，林锦墨就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
这……这根本就是一座国际大都市啊！
这种地方不发展商业，岂不是浪费？！
林锦墨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眼睛放光地看向自家哥哥。林锦风只当她是第一次来京都感到兴奋和期待，并没有意外，反而觉得那样子颇为乖巧，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着急，我们稍后就进去，”想起之前林锦墨的担忧，林锦风又压低声音道，“不必担心怎么进去，我们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锦墨这次倒没有立刻反驳了，因为一路行来，她已经考虑到了很多很多，也猜到了某种可能。
果然，就见林锦风在人群中等了一会儿，不刻眼睛一亮，盯着某队入京善贾上下打量。
这商队个个身宽体胖，看着很有福相，后面摞着大箱子，但观其衣着，却又不似那些贵人们那般惊喜雕琢，不曾佩玉，领头之人手指上反而带着硕大的金戒指。
林锦墨心下一动，见林锦风冲着对方就走了过去，心下顿时了然。
她让仆从们看好东西，自己施施然走了过去，果然听见林锦风正在同对方交涉，“……出门得急，文牒丢失，因城中有老少等候，心急如焚，还请兄台帮忙则个，只要能带我们进去，见得老少平安，多少代价我等都愿意承担！”
林锦风脸上带着忧色，仿佛那城中果真便有所谓老少孤身等候，他心中忧虑俨然已失了分寸，说话都甚是急切。
商人走遍天下，万没有黑脸迎人的，他看了看林锦风的面貌，又扫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林锦墨，将两个年轻人岁数似乎都不大，后面也只带着一辆马车和十名仆从，行装颇为简陋，心下便有了主意。
“不行，”他掀了掀眼帘，“小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天子脚下事事都得谨言慎行，何况如今也快入冬过年了，开封府查得紧，我们也不好带人啊。”
林锦风神色复杂，仿佛很失望却又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样，拱手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
“非我强人所难，实在是家中老少病榻缠绵危在旦夕，我们进去也是……唉，为了将人接回老家，安土重迁罢了。”林锦风微一弯腰，撒谎不打草稿，“生死之重非常人可控，小可无奈，只能强请义士施以援手！”
义士。
从来商人多被判为无义，胖嘟嘟的圆脸商人听到这个词倒是诧异了一瞬。
且那生死之事，的确又是重中之重，商人不免犹豫了一下，慢吞吞扫了眼那银票上的数额，目光登时一定。
五百两？
五百两！
带人进个门就要五百两？！
商人心思大动，又仔细打量了眼林氏兄妹，虽可见长途跋涉之风尘仆仆，但也能察觉其气质品貌出众，绝非一般人家。
虽则带人入京有些危险，可到底还不是十一二月的年节当下，他能在京都做生意，自然与官府有些门道……便是带了什么坏人进去，多半也能脱身，只要不是行刺达官贵人等大罪。
再看这两兄妹……应该也不是行刺达官贵人的人吧？
商人目光一闪，见林锦风目光灼灼，略带焦急，却是一脸诚恳，干咳一声，伸手拿过银票，“出门在外总有不便，咳，这也无妨，不过进门之后，尔等不得赘于我等身后，立刻分开方成，可明白？”
林锦风感激地点头，“自然自然，多谢义士！义士今日之助，他日有缘，我等必将相报！”
“这倒也不必，举手之劳而已。”商人笑笑，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让他们跟在自己的商队之后。
林锦风又道谢一番，言辞陈恳认真，转过身，便与林锦墨偷偷挑眉，狡黠无比。
林锦墨不动声色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并在心中暗暗道，都说君子端方而慎独，但林锦风撒谎如呼吸，能做得如此情真意切……可见不是个君子。
但老实说，那书本上的君子真要在朝堂之中混得如鱼得水，是决计不可能的。
林锦风不拘小节又有慧思，初心不改而手段不拘，在林锦墨以商者本职的立场来看，这可算是九利一害了。
那一害，便是怕有人故意针对，将这撒谎入城的事放大来了。
所以进去之后，还得隐姓埋名。
跟着商人入了开封府，就像是刺破了一道封印，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林锦墨与林锦风几乎同时被这繁华热闹的城池迷了眼，却也同时反应了过来，心中划过诸般远大抱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林锦墨与林锦风带着众人到了稍偏一处的客栈住下，客栈不大，远离十二长街，位于开封府那一望无际的诸多坊市中的一间，林锦风打着长远主意，大手一挥，干脆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
客栈老板大喜过望，忙让下人去收拾准备，又是烧水又是做饭，还喜滋滋地凑上前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莫非是刚进开封的？”
若不是刚进开封的，也不会选择他们这小地方下榻。
林锦风微眯了眼，看着众人井井有序地收拾东西选择房间入主，若有所思道：“是，打江南来的，想在京都定居，特替家中长辈先来看看。”
“嚄，这么说公子是打算在开封这地买房了？”客栈老板眼光大亮，能在开封买房，那必然得是有钱人啊！
林锦墨平静地扫了眼外面的街道，开封府有多大她不知道，但坐在这二楼眺望，却的确是十分让她震惊的。
原来“一望无际的皇城”这话并不是一句夸张言辞，而是真实存在的。
她眺望那最远处，就只看得见云环雾绕的山脉，但却依稀好似还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存在。
林锦墨咂舌，着实被这雄浑壮阔的京都盛景镇住了，各处高楼房屋不计其数，寰宇飞檐更是重重叠叠交相辉映，灰瓦成浪、羽鹤飞舞，令人目眩。
当然，最让她入迷的，还是那被长街拱卫于正北方的浩浩皇宫，高墙虽宏，却挡不住里面纵横对称的壮丽殿宇，单只看那正对东方的金碧辉煌的宫顶，就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逛逛了，却在这时，听到了老板的问话。
那种熟悉到骨子里的，仿佛听到合作伙伴挥舞着小手对她说“先生买房吗”，林锦墨目光一转，抢过林锦风的话头。
“倒也不急着买，不过先随便看看，”林锦墨轻笑，“等安顿好了，再去寻个官牙，看看行情再说。”
老板笑道：“官牙？哎哟，这位姑娘，官牙的方子那可都是高门大户，动辄成千上万的三四进宅院呢……。”
林锦风目光微动，“那也无妨，左右我们京中还有亲戚，可以帮着相看。”
“反正时间还早，”林锦墨干脆道，“不如我们下午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