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虢说林府大公子长相斯文却牙尖嘴利,冷不防一句话都能堵得人吐血。
周蔡郎简直再同意不过。
他嘴角微抽,一张脸皮红了红,也不知是被臊的还是被气的,或者只是因为喝酒喝醉了,气极反笑,“你这书生,又没见过我挥刀动武,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我一个能打三个!”
林锦风脸上表情越发讥讽,“你一个武状元,居然只能打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看那城墙底下的小兵都比你厉害。”
他冷笑着,一双眼睛尤其分明清澈,若是脸皮薄一点,怕是要被看得无地自容。
但周蔡郎敢在任期醉酒、衙门瞌睡,显然不是这种人,他笑了笑,心想洛虢还是看错了一点,这小公子并不像他说得那么有自知之明,反而有点狂妄。
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人不多,上一个已经被打断手了。
四下一片死寂。
锦衣华服的公子大气不敢喘,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晃悠。
其实谁不是暗暗看不起周蔡郎呢?但又有谁敢在他面前直言挑衅?这位长相颇佳的公子真是胆大妄为,让人……又爱又恨!
这姓周的总算被人给戳破脸面了,他们平日看他无所事事还享受厚禄不干人事哪个不曾心生嫉妒?奈何人家拳头厉害,就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这位公子好端端地干嘛要去挑衅人家呢?难道跟这周蔡郎有仇?
众人暗搓搓地等待着后续发展。
洛尘逸本要踏出去的步子也收了回去。他虽说不上十分了解林锦风,但却知道这人并不是个莽撞冲动、甚至可以算得上谨慎多智的人,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挑衅他人。
毕竟动静闹大了,能带给他的只有麻烦。
他一定有什么原因,而究其目前情景,能够带给他好处和利益的相关事件……莫不是想要利用周蔡郎对付方海?
洛尘逸神色耐人寻味,靠在廊下跟着看戏。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人似乎正在盯着自己,视线犀利地看了过去,却不见任何熟人。
左手十步远之地,靠窗座下,身着便服的小黄门静静地侧立一旁。
“那就是林府大公子?”司琮嘴角含笑,“有趣,妹妹在北园跟他夫人言笑晏晏,哥哥却在南园与他打擂台,这对兄妹想干什么?”
小黄门也有些迷惑,“这林锦风该不是根本不知道里头有他夫人吧?”
司琮看了他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府公子小三元出身,且自小就有‘神童’美名,其父继开封府尹,则必然为人所防,来年秋试虽是未至,然其必然有人警惕。此刻他又恐怕得罪了方海,行踪恐怕难以掩藏……”
他笑了笑,看向林锦风的目光倒是越发晶亮,“此刻雨霖铃中,不知有多少仕宦之子,他在此地冒犯周御史,旁人多半会觉得此人即便不是死读书矫枉过正之徒,也是名不副实、不舞长袖之流,乃是明哲保身,也是藏巧于拙。”
“这样的人,纵是对方浩无感,却又怎么会设下那样一几乎残忍血腥的局算计方浩呢?”
小黄门怔了下,有些讪讪,“殿下聪明过人,小的哪里是装糊涂,果真是没有看明白,亦不曾如殿下这般尽在掌握。”
“呵,”司琮默了默,微微赞道,“就不知,这是他早就谋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若是早就谋划好了,亦可算是早有准备,颇有心思。
若是临时起意……则有急智,且临危不乱、雷厉风行,气度从容、理直气壮,反倒让人更加高看一眼!
“此子若入朝,当为良才美玉。”
小黄门心里一惊,他随司琮多年,京中才子佳人无数,却无哪一个能得司琮如此评价,看向林锦风的目光瞬间就有了变化。
若是林锦风能够顺利科举取仕,即便林翟天两年内不能坐稳开封府尹这个位置,林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林家,有福气了。
“那奴才就在此先恭喜殿下,得遇良才!”小黄门连忙宫闱。
司琮笑了笑,没有说话。透过窗纱看向庭院另一边,洛尘逸含笑站着,脸上没有半分担忧。
果然,洛尘逸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不动声色。
那厢,周蔡郎也不知看没看出来林锦风的用意,踉跄着站了起来,两手杵在桌面上冷笑,“你找打是吧?”
他目光危险,仿佛真正动了怒,浑身上下散发着暴戾的气势。
林锦风嗤笑一声,竟也主动上前,冷冷道:“你打一个试试?”
剑二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几乎瞬间插入站到两人旁边,一把按住他们肩膀,“周大人请息怒!大公子不是有意的,他今天……可能脑子坏了?”
周蔡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剑二侍卫要帮他?”
“谁要你帮了?”林锦风皱眉,“滚开,别碍事!”
剑二不可思议,“你今天吃错药了?”从开封到青州,除了殿下还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
林锦风冷哼一声,蓦然甩袖,直起身居高临地扫了眼周蔡郎,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三下。
“此地果然无趣至极,林某懒得浪费时间,给我找个地方休息。”
剑二眼皮轻跳,忍着无奈,“行,林大公子,小的这就带你去!”
洛尘逸噗嗤一笑,安静地退出了堂中。
周蔡郎盯着桌面看了片刻,忽一挑眉,哭笑不得道:“小狼崽子,啧。”
他摇摇头,拿起酒壶,摇摇晃晃地也离开此地。
几人一走,安静的人群就跟热水沸腾似地活了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我的天哪,周御史刚刚是不是差点就要打人了?那姓林的到底是什么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开封内外也不曾见过那样俊逸姣好的公子哥,怕是外面不长眼的跑进来了。”
“不长眼的怎么可能进这个地方!那还是公主身边的人亲自带进来的呢,嘶,他好像姓林?这开封姓林的、又没见过的人家,该不会……”
众人一惊,“不会吧?”
都说开封府尹家的小三元公子天资聪慧,方才那人怎么看起来脑子不大好?
雅间中,司琮忍俊不禁地想,恐怕三天一过,方海就要在外面接人了,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戏。
既如此,在这里多待几日也无妨。
“今日累了,走吧。”
小黄门躬身,“殿下不去看看三殿下吗?”
“见他作甚?孤若真的见了他,他又岂敢再与佳人人约黄昏后?”司琮背过手,顺着皇城司开出的一条道路,从偏僻处走了出去。
小黄门微讶,“林家小姐同三殿下相交甚笃,殿下……莫非不介意?”
司琮慢悠悠答:“一个女人罢了。”
小黄门若有所思。
是夜,三更。
北园已经安静了下来,女孩子们白日惊魂,都有些耗损心力,头天夜里倒睡得极沉,关雎心中有事,倒是未曾入眠。
一股药味从高墙隐隐传开,梳头丫头替关雎解了发,就要入眠之时,忽然瞥见一抹人影从窗前走过。
她惊了一跳,“谁?”
门外的人顿了顿,抬手敲窗,讪笑道:“表姐,是我,锦墨。”
关雎:“……”
关雎打开窗户,见林锦墨不施粉黛、散发素衣,身上裹着一件大氅,伫立在寒风中,不好意思地笑。
“你才撞了头,不好好休息,大半夜的去何处?”关雎忙披了衣裳出来,眉头微皱,“你的丫头呢?”
林锦墨拉着她的手,表情无措,“我这不是白天睡得久了,夜里睡不着嘛,好姐姐,你只当没看见我,待我透透气就回去好不好?”
关雎眯起眼,幽幽道:“你不是……要私会什么人吧?”
“没有!”林锦墨正色,瞪大了眼睛以示真诚,“我真的只是去前面花园逛逛。”
她眨了眨眼,将袖子紧了紧,藏住了里面的密信。
关雎神色不动,同她对视片刻,忽然叹气,“……你一个人,回来跌了碰了怎么办?还是我陪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