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大事都想不到那个男人会是太子。
林锦墨更加想不到了。
她只以为关雎是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才会在面对太子之时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多说。
关雎走到她左前方的时候,耳根上润着红意,福身行礼婀娜倩然,只有洛尘逸注意到她的手指绞得扭曲惨白。
洛尘逸微微挑眉,若有所思看向身边剑二。
剑二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洛尘逸已经听说了昨日的事,自也派人暗中探查,但……如今看来,却似乎是不需要探查了。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看向林锦墨。但林锦墨今日不知为何,却始终回避着他的目光,难道是因为林锦风在旁边的缘故?
洛尘逸突然觉得,林锦风就跟那致使孔雀东南飞的焦仲卿之母,幽幽地盯了他一眼。
林锦风老神在在,余光如刀,好不避讳地反击回去。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侧头。
林锦墨仿佛听见了一声冷哼,大概是错觉?
“关雎,”司琮玩味地体会着这两个字,视线像是带着力量的一只手,从她低垂的眼帘“摸”到了那双绞紧的手,“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意?”
关雎心里七上八下,语气也随之忐忑起来,“是……民女。”
司琮启唇微笑,凝视她几秒,见她始终不抬头,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
“好名字,”她道,“坐回去吧。”
林锦墨等人心下一松,“是。”
她伸手想带关雎回去,不想关雎身体却晃了晃,林锦墨眼疾手快连忙一扶,关雎那张素白无神的脸才终于露了出来。
林锦墨心觉不对,却不好在这个时候细问,只能带着关雎回了座位才低头问:“表姐,你要是身体不好,不如我陪你回去休息?等堂会散了,晚间收拾东西回府,我再通知你也是一样的。”
“不……不必了,”关雎定了定神,细声道,“我是有些不适,等会告退,你不用陪着的。”
“那怎么行?”这么多人,万一路上被谁冲撞了怎么好?
关雎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恍惚道:“……我说不必就不必了,再说今日这堂会与你跟表弟有好处,露了相又得太子褒奖,此后就不必怕方海了,你留下吧。”
方海找人,司琮看在眼内,今日林家兄妹既然在太子面前过了目,方海自然也要忌惮几分。
林锦墨想了想,“那我多让两个人送你回去。”
……
午时三刻,日光和煦。
今日天气甚好,关雎一走,这场堂会本来的目的就落了空,几人虽有些遗憾,但其下青年男女反倒玩得更加尽兴。
有几个女子来邀请齐云丝,齐云丝便将林锦墨跟洛桑也带了过去吃酒,将一干男女都认了个遍,林锦墨与公主、将军府嫡女交好之事众人也自都看在眼内。
林锦墨也不认怂,让系统开了武力系统,举着酒杯硬生生从头笑到尾,居然没有一点醉意!
林锦墨初初扬名,便是一个“千杯不醉”的从容姿态。
洛桑还早有准备地说起了那“三维立体图”,“这便是那簪子,诸位看,是不是栩栩如生?”
这些簪子画儿女眷们最是喜欢,一看过去就被那立体的画面惊艳,“果真有趣!林小姐这画可以自成一派了!”
官家子女能够做出算账生意算是持家的本分,可若是在琴棋书画上有一个特长,便就是才女加分项啊!
林锦墨明白这个道理,谦虚道:“不过是私底下用来取乐的小玩意,我也还在练习当中,诸位姐妹若有兴趣,不妨一起钻研?”
“这……可以吗?”
学画如同识字,虽不讲究门规师承,但当今世人却都力图保留自己的特色,哪有说传出去就传出去的?
“当然可以了,”她知道的现代玩意多了去了,一个三维立体图都要藏着掖着,简直降低她的格调,“这画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诸位只需讲究几个深浅变化的规律……”
这厢林锦墨长袖善舞,在女子之间周转得游刃有余。那边林锦风不负小三元之名,也成诗了两篇。
洛尘逸目光一直紧随林锦墨,发现即便离了林锦风,她的目光也始终避着自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
才得了他的玉佩,第二日就看也不看他了?
忽近忽远。
耍他玩吗?
剑二察觉他心情不佳,笑容亦不真切,也猜出了几分,俯下身轻道:“殿下,我看林小姐正忙着,说不定等会就有时间了,可需要属下派人去约林小姐见面?”
洛尘逸倒是也想,可现在人多眼杂,林锦墨身份又公开了,若是被人发现,对他们两个都没好处。
他面不改色道:“不必。”
要见她,自己有的是方法。
就在这时,汴河之上突然行来一小舟,舟上一人眉正额宽,眼角两道皱纹,虽是常服,却是一身官威。
他是孤身而来,在河边上扫了眼这一片青春少年,随着下人一指,目光瞬间定在了林锦风身上。
正与女眷中说话的林锦墨不动声色地一顿,而后继续讲了下去,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林锦风同样如此。
洛尘逸跟司琮却都目光一凝,心道终于出现了。
方浩现下已经算是被保住了平安,只是还被困在开封府衙,须得先将人交钱保出。可单单交钱还不行,还需要有证人证实方浩的令牌是被人偷了的。
方海现在很镇定,来之前,他甚至特地整理了仪容,也没有急着去见林锦风,而是出现在了司琮面前。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方海疲惫地笑道,“听闻太子殿下在此赏玩,老臣也想来凑个热闹,希望没有打扰到太子殿下。”
“怎么会?”司琮关切道:“方大人年高德劭,这些日子为了方浩奔波劳累,也该停下来歇一歇了。”
方海又寒暄两句,而后就借着品诗的理由,走向林锦风。
林锦风从容不迫,直至人到眼前,依旧面色如常。
四周的士人却有些讪讪,因为方海是朝廷大员,他们有心巴结,但当着太子的面,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殷勤,声音渐渐小了。
薛青山倒是没觉得如何,捧着手上前,“哎呀方大人!没想到方大人也来了此地,今日盛会,我等方才没有白来啊!”
方海没有在意薛青山,目光只看向林锦风。却见林锦风疑惑地问周蔡郎,“这位方大人是……”
“方海,”周蔡郎相当配合,“方浩之父。”
林锦风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方海的目光全然陌生。又见方海似在看着自己,怔了一怔,隔着几步远拱手作揖,而后又同周蔡郎说话。
方海目光一闪,此刻才回了薛青山的话,“贤侄也在此处,甚好,结交良才对你大有好处。”
薛青山却道:“方大人得空来此地,可是方浩已经出来了?”
现场倏然沉默。
众人禁声,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莫不是喝醉了?
林锦风对周蔡郎挑眉。
周蔡郎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
方海不悦地横了他一眼,“方浩是清白的,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贤侄自便,不必管老夫。”
薛青山还想说什么,可方海却一甩袖,直接从他面前离开。
薛青山嘴角发冷,哼了一声,“有其子必有其父,装什么大头蒜。”
众人见方海似乎动了怒,连忙拉住薛青山劝他喝酒,也不敢再靠近方海。
方海不觉,径自来到林锦风面前,却是先对着周蔡郎拱手,“周御史久见,难得见你也会参与这般盛会,不知身边这位是哪家少年?倒是不曾见过。”
不等周蔡郎说话,林锦风先恭谨一拜,“晚辈林翟天之子林锦风,见过方大人。”
方海一默,“……你就是林锦风?”
“是,”林锦风讶色一闪,“大人听过我的名字?”
方海笑了,“你父亲抬官入籍,老夫亲自接手,岂能不知?”
然后他悠悠地问:“贤侄不知何时入的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