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柳暗花明

罗靳推开门,莫凌恒笔直而孤傲脊背朝向罗靳,如一尊石塑。罗靳呼吸一滞,便站在门口道:“教主还在山上,要不要让郑宜修带人……”莫凌恒转过头,掰开东方陵在昏迷中仍紧攥着他的手掌。

“八卦门可能还未撤出天泉山,让郑宜修带着剩下的人守好这处,伤重的还需在此休养。”莫凌恒说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罗靳眉骨拧结,手臂挡在莫凌恒身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现在浑天教上下都指着你。”

莫凌恒压下罗靳的手,道:“我自有分寸。”罗靳瞳孔骤缩,忽地想起那日陆离错开的刀鞘,分明已动了杀心。罗靳清楚莫凌恒心里对陆离之事仍无法介怀,忧其冲动行事,只得道:“陆离分明意识到了我怀疑他是奸细,却并未杀我灭口,或许就是为了让我事先提醒你。”

“我们从小穿着一条裤子长大,陆离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你是什么人,陆离心里也清楚。他不杀你是清楚你只是起了疑心,而不确定的事情你从不告诉旁人。我清楚的是,能让陆离背叛浑天教的只有一件事。”

罗靳闻言微怔,继而气急败坏地骂道:“天山跟九黎,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也就能威胁陆离那个呆子!简直愚不可及!”莫凌恒摇了摇头,“此事只怪我大意,令我想不通的是,我爹既已中了雷公藤,八卦门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人推门而入,莫凌恒眼中闪过一丝光泽,安然的视线在罗靳身上掠过,冷着脸朝莫凌恒走来,“跟丢了。”莫凌恒单刀直入,问道:“他是不是朝风阁的人?”安然淡淡回道:“是又如何。”

莫凌恒还未开口,安然又道:“你若是想问我雷公藤的毒是不是朝风阁下的,我也不知。但我知道,东方陵绝对不会对你爹下手。”罗靳问道:“你凭何肯定东方陵没参与此事?”安然定定地看着莫凌恒,“你会杀东方陵他爹么?”

莫凌恒怔住,安然又道:“东方陵早日便向北燕雇兵,百名没脱军籍的正统军,先不论各个关卡打点银钱,单是佣金便远超对付海蛟帮的耗费。待几月后这批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燕京来到江南,数月的殚精竭虑,他换来了什么?”

罗靳正要开口,安然道:“你若是想问东方陵为何知道陆离要杀的不是你而是你爹……”莫凌恒拳心攥紧,罗靳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安然反倒话锋一转,“你等他醒了自己问罢。”

安然潇洒转身,一直站在门口的齐逾明视线胶结在安然身上,挪不开分毫。安然走到门口瞪了齐逾明一眼,仍抿着嘴唇冷着脸。齐逾明嘴唇浮出一丝难查的弧度,大手安抚般地在安然肩头拍了拍。

二人刚走出几十布,安然便龇牙咧嘴好不血活,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齐逾明眼前,“你看看,陆离那个孙子给我打的。”齐逾明抓着安然白藕一般的小臂,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直看得安然臊着一张红脸,仍厚着脸皮道:“你家里有吃的没,我这可得补补。”

一高一矮二人沿着青石板路淹没在江南水墨楼坊当中。

浓稠青黛当中一处白烟弥漫,火药的气味从泥土中蒸腾而发,一条血河蜿蜒而下。

莫凌恒脚边插着一柄龙骨刀,新土翻出,继而覆于莫振霄已没了气息的僵硬躯体之上。莫凌恒一捧捧地亲手盖上黄土,眼眶猩红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两腿夹着一块削得表面平滑四四方方的碑石,刀尖抵在石上寸寸篆刻,齑粉飒飒落下。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莫凌恒将石碑狠狠楔在一旁,跪在碑前,久久不能回神,寂静林中激起一簇鸟鸣,清亮悦耳,山泉溪流褪去淡红,恢复青碧颜色。莫凌恒咬牙磕了三个响头,拔出龙骨刀,转身离去。

东方陵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嘴唇干涸开裂,剧烈的疼痛感折磨着混沌的意识。莫凌恒小心按住东方陵挣动的身子,从怀里摸出罂粟汁,揭开瓶塞,抵在东方陵下唇。

汁液顺着东方陵唇边滑落,沿着瘦削凌厉的下颌线条缓慢流淌,莫凌恒眼皮一跳,对着瓶嘴含了一口,上身俯下,嘴唇堵在东方陵半开的嘴唇上,柔软而熟悉的触感透过敏感的神经轰炸脑仁。

东方陵无意识的呢喃与回应让莫凌恒心疼之余生出一股邪火。莫凌恒郁闷万分地撤开,忽地看到东方陵还完好如初的左手,没脸没皮地摸了上去。粗糙坚硬的指骨顺着细致的手背摩擦,一根一根捋着修长的骨节,揉捏着柔软的指腹。

莫凌恒摸着摸着没来由地心头一酸,苦涩的滋味荡漾开来。东方陵痛苦减缓,指尖似是被烫伤般颤动了一下。莫凌恒身子一僵,轻声唤了句,“东方陵?”东方陵似是昏睡了过去,呼吸平缓,一动不动。

“东方陵?”莫凌恒贴着东方陵的耳廓吹着热气,身子窝进东方陵的被窝。“东方陵。”两只手臂爬上东方陵腰际。莫凌恒一遍遍地叫着东方陵的名字,不知叫了多久,直至声音低哑虚颓,方才浑浑噩噩地堕入黑甜梦境。

罗靳来找莫凌恒从未敲过门,径直推门进来,已到嗓眼的话却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莫凌恒眼角还挂着湿润的水渍,东方陵右臂的伤处被莫凌恒压的晕出血迹,东方陵那双狭长漆黑的凤眸朝着门口斜斜投来。

东方陵抬起左手,抵在嘴唇前,示意罗靳不要说话。莫凌恒窝在东方陵颈侧,嘴唇蠕动,低低地一声:“爹,别走。”东方陵眼里霎时闪过一丝难掩的痛楚,左手按在莫凌恒脊背,一下一下地轻轻顺着,“你还有我。”

罗靳默声退了出去,替二人合上门。罗靳在厅里独自坐了许久,才唤来郑宜修,道:“郑舵主,劳烦你将安公子叫来。”郑宜修点头出门。

马车在门口停伫,安然早已不见昨日狼狈模样,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安然行至厅侧落座,缓缓道:“罗护法找我来所为何事?”罗靳道:“门外守着的可是你的人?”安然点头,“浑天教正是缺人之时,你曾救我一命,不必与我客套。”

罗靳道:“东方陵究竟想做什么?”安然拧眉道:“你想说什么?”罗靳道:“你们怕八卦门发觉,就没想过浑天教会察觉此事?北燕军兵权握在东方玄手中,莲宗与朝风阁同为一脉,正统军为何听朝风阁调度,朝风阁凭何处处偏袒东方陵?东方陵送去北境的银钱怕是要造反的罢!”

安然嘴角翘起,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东方玄便是朝风阁主?”罗靳面露疑色,却仍点头道:“正是。”安然嘴边笑意更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找我来便是为了这事?”

罗靳还未开口,安然抢道:“若是想知道陆离在哪,何必绕这一个弯子。”罗靳拧眉道:“难不成……”安然笑意收敛,冷声道:“朝风阁造反又如何,你大可将这事抖出去,封嫡为帝,天经地义!”

承德听闻叩门声响,挪动轮椅行至门边,“安……”话至嘴边徒然一转,“您是?”

来人模样俊朗,水绿里衬外罩素白长衫,雪裘裹于颈侧,举手投足儒雅翩然,嘴边噙着一抹温文笑意。乍一看虽不似安然那般精致漂亮,莫凌恒那般英挺俊美,却气韵十足,一见便是书香门第的富家公子。

身后随着的两位锦衣侍从正要发怒被一只白皙手掌按下,来人拱手作揖,彬彬有礼,一派达贤模样。

“在下沈俊彦。”\\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