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原来如此……”北堂煜的笑声透出震颤尾音,笑意在脸上霎时褪去,放空的眉眼之中透出一丝癫狂之色,一转而逝归为平淡,“东方陵……真没想到,你这辈子也会猜错!”
东方陵站起身,冷眼瞧着北堂煜。莫凌恒暗中捏住东方陵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北堂煜,忽地想起一事,手心愈攥愈紧。东方陵暗下吃痛,微微侧目,莫凌恒向他摇了摇头。
东方陵挑起一边眉头,莫凌恒松开手,朝北堂煜靠近一步。北堂煜视线稍转,戒备地盯着莫凌恒的每一丝动作。莫凌恒扯开嘴角,弯弯笑眼清澈如泉,一望见底。
北堂煜微怔,莫凌恒身形一闪,湿热的气息吹在耳廓,嘴唇附在北堂煜耳侧低语了一句,北堂煜还未回神,莫凌恒已退了回去,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霎时掩饰无踪。
莫凌恒道:“既然来谈的是江湖之事,我只在乎一件事,我爹身上中的雷公藤,是不是朝风阁下的手?”北堂煜漆黑眼底直望着莫凌恒,反问道:“我那时正忙于征北韩家,那时对付莫振霄,搅得武林大乱,与我有什么好处?”
北堂煜也说不清,为何仍耐着性子坐在这。莫凌恒那双含笑风流的眉眼,令北堂煜如何也生不出一丝敌意出来。
莫凌恒思量着北堂煜所言有几分真假,北堂煜又道:“你们找我过来,其实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罢。”东方陵缓缓道:“那时你便这般自负,时至今日,也不知收敛。”北堂煜回道:“外傅教训的是。”
莫凌恒闻言横了东方陵一眼,北堂煜将东方陵尊为老师,难怪东方陵消息来路如此之广,原是有个关系匪浅的朝风阁主在其背后相助。
北堂煜道:“你若想要这位置,便拿你四弟来换。”莫凌恒脸色微变,心道东方陵定不会答应。可莫凌恒终还是不够了解东方陵,能将自己两个亲弟弟送去边疆,只为讨好皇家,心肠定不见得有多良善。
东方陵似是颇为为难地拧眉道:“我本不想用四弟来做筹码,可你,也未免太难对付了些。”北堂煜道:“你这般护着浑天教,也着实令我头疼。”东方陵道:“你既然知道,在宫里还刻意与我作对?”
东方陵将糕点解开,推到莫凌恒面前,“吃罢。”边吃边听,省得莫凌恒在这显得多余。莫凌恒自然老老实实听着,这二人所谋之事,关乎极大。东方陵容许莫凌恒在场,便是不想再瞒他,往后这武林,这浑天教将会如何,也将是他二人的事情。
北堂煜丝毫不予理会莫凌恒,顾自道:“不然你怎知他对我有多忠心耿耿?”东方陵瞧着莫凌恒塞了满嘴心满意足的模样,扯起一边嘴角,“可你也要知道,四弟的忠心给的是那个位置,而不是你这个人。更何况,你想要的,也并非是忠心,而是衷情罢。”
北堂煜脸色骤冷,抿唇不语,东方陵又道:“选择在陛下手中,陛下大可试试,你若弃了这江山,可还能得到他?”
莫凌恒吃着不忘抬眼瞄着这二人,虽都四平八稳地坐着,却仿佛早已动起手来,唇枪舌战,斗得不可开交,不见半分和气。
北堂煜视线猛地捉到莫凌恒那双贼溜溜的眼珠,朝东方陵道:“你我谈这等私事你也要让他听着?”东方陵道:“又不是外人。”北堂煜道:“你当初去燕北军之时,可从未见你带他来过。”
莫凌恒喉咙一噎,这个他,显然就是沈俊彦。东方陵不动声色道:“你将沈俊彦提为户部尚书也未尝不可,打一开始,我便打算让他助你一臂之力,可他的身份,你也要小心斟酌,当心被其反咬一口。”
莫凌恒动作一滞,咀嚼的速度也慢了几分。正巧仆人端着沏好的热茶走来,东方陵屏退来人,斟了一杯放到莫凌恒面前,“噎着了?慢点喝,别烫了。”
北堂煜语调放缓,视线在莫凌恒脸上一掠而过,淡淡道:“魂都没了,还算得上是个人么?”东方陵声音渐冷,“你若再这般,早晚会引来祸端。”
北堂煜瞧着莫凌恒,“说到底,你也没变多少,不过是藏得更深了。敢问浑天教主,可听得懂?”莫凌恒长臂一伸,手持一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堵上了北堂煜那张嘴,“咱们俩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老子对你做得那些个混蛋事儿都没说什么,哪轮得到你对老子品头论足?”
传言中残忍嗜杀的浑天教主,不知多少人命丧在手中那对弯刀之下。不得不说,北堂煜着实低看了他。
莫凌恒两只脚搭上桌,身子歪靠在东方陵肩膀上,漫不经心道:“朝风阁与浑天教,你自个儿掂量着,我当时若真想废了你这个人,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
北堂煜道:“浑天教良机已失,你此时再说还有何用?”莫凌恒眼底闪过一缕幽光,“若是我哥当这教主,定不会动你分毫。”东方陵指尖一颤,莫凌恒已站起身,周身透着桀骜劣性,“但换做我,可就不一定了。”
东方陵嘴角扯出一抹笑,北堂煜瞧着莫凌恒离开,脸色说不出的阴沉,继而朝东方陵问道:“你真能管得住这人?”东方陵笑道:“你若按我说的去做,我自然不会让他去乱你的局。”
“你想要什么?”北堂煜问道。东方陵指腹沿着玉杯边缘描摹,低缓而沉定地答道:“朝风阁。”北堂煜冷笑一声,“放着丞相不做,原是等着更好的。可是你说得,做人不可贪得无厌。”
东方陵道:“这叫做多多益善。”北堂煜道:“用东方玄,来换我的朝风阁。”东方陵道:“成交。”北堂煜道:“你先前答应我的事,可办好了?”
东方陵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递给北堂煜。北堂煜伸手接了,展开来看。东方陵道:“六部可用之人,罢黜提拔,你自作斟酌。先帝留给你的并非一个烂摊子,至于地方官员,非一时之事。”
北堂煜视线向下,问道:“监察院这人,我听过……”东方陵道:“齐逾明为官公正廉明,这个位置,我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北堂煜道:“安然在江南植根已久,如此,他可会来长安?”
东方陵微微侧目,“安然手中的生意大可交给承德,你想见他,不过是一道密旨的事,何须顾及这么多?我让齐逾明过来,还有别的理由。”北堂煜道:“与周氏有关?”东方陵点点头,“你既然要用沈俊彦,不如多些筹码。”
北堂煜道:“可周氏现不知藏身何处。”东方陵道:“自然是在浑天教的手里。”北堂煜失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将浑天教与朝风阁拴在一根绳上。”东方陵道:“浑天教对沈俊彦已起了疑心,你的身份暴露倒是无妨,我只怕以莫凌恒的性子,等不到武林大会。”
北堂煜道:“若我说,他恐怕早已发觉,不过是在找一个确凿的证据罢了。”东方陵道:“这个盟主之位,我定要他得的光明正大,实至名归。”北堂煜道:“你刚到长安便先铲除我这最大的阻碍,可谈得上光明正大?”
东方陵道:“对付你,寻常的法子会有用?”北堂煜道:“我这辈子最不想应付的就是你。”东方陵道:“彼此彼此。”莫凌恒一手拎着罗靳后领,将人丢出门去,草草瞧了眼仍在院里对坐的二人。
北堂煜朝莫凌恒望了一眼,缓缓道:“还有他。”一个心机太深,一个全不按常理出牌,没一个好对付的。
东方陵送走北堂煜,再回院里已不见罗靳踪影。叹了口气,心想莫凌恒晚上只吃了那几块糕点,便朝后厨走去。
莫凌恒身子伏在东方陵宽敞的大案上,指尖抚过光滑倒悬的狼毫笔杆,每一件摆设,皆是东方陵把玩了无数次的,莫凌恒心头一热,伸手挨个拿起,动作小心翼翼。
莫凌恒眼角忽地扫到一抹老旧靛青书皮,静静地躺在书柜之下。莫凌恒起身走去,伸手拾起地上之物,两个素净行楷映入眼帘——楚辞。
褐黑痕迹斑驳分布在边缘,莫凌恒眼皮一跳,熟识到只一眼便看得出,是血迹。莫凌恒缓缓翻开书页,泛黄的纸张可见时时翻阅,边角却仍平整,独独有几页皱得厉害。
莫凌恒瞧着褶皱纸张之上赫然是几道指痕,狰狞炽热的鲜血染红双眼,俊逸少年含着惧意却仍坚定的凝视定格在破碎的记忆之中,留下一个清晰而难忘的剪影。
莫凌恒这些年都记得那张脸,他告诉自己,那是八卦门的少主,唯一的少主。
东方陵的声音于身后隐约响起,“凌恒?”东方陵放下手中托盘,莫凌恒手指一颤,缓缓转过身,对上东方陵温柔的凝视。“想什么呢?我叫你这些声都没听到?”东方陵问道。莫凌恒瞳孔摇晃,一片猩红。
莫凌恒抬手贴上东方陵侧脸,低声道:“我当初怎么就没下手……怎么就,没下得去手……”\\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