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章 沈家公子

“爹,四弟不过七岁,这么做未免太狠心了些。”东方陵恳求道:“爹,能不能……让我代他戍边?”“你这叫什么话!你必须留在长安,为了玥儿跟玄儿,更是为了那位殿下!明日你便向圣上请辞少傅一职,从今往后,大事未成之时,万不可再踏进皇城一步。”

东方陵低声道:“爹,我想学经商之道。”东方家长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这半大少年,“随你。”

东方陵行囊之中揣着算盘,忽闻前方吵杂之声,身旁侍从道:“少爷,前面怕是有人闹事,可别伤着您,咱们从这边走罢。”东方陵点了点头,随着侍从缓步而行,经过之时,视线越过层层阻隔,猛地停滞,一手扯住随行侍从。

东方陵拨开人丛,走到正中,这才瞧见方才恍惚所见情形,竟是比想象中更惨烈的多。倒在地上之人细瘦的身子蜷缩一团,脏污手臂掩不住青紫瘀痕,死死护着脑袋,承受着铺天盖地的拳脚。几难蔽体的衣衫挂在身上,一双赤着的双脚足底被砾石割得血肉模糊。

“大少爷,老爷吩咐过,出门在外莫要管旁人的闲事……”侍从瞧着周围人不悦的脸色,低声规劝。东方陵眸光阴翳,拳头攥得死紧,挣扎半晌,正欲离去。

“谁准你们打人的!”一道白影扑将至眼前,跪在地上死死护着地上被揍得垂死之人,嘶声喊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周遭吵嚷一片,东方陵定定地瞧着来人,眉宇灵逸俊朗,一袭赛雪绣缎,显得格外斯文儒雅,眸子里闪烁着坚毅光泽,正气凛然。

东方陵嘴角渗出一丝笑意,悄然退出人丛。白衣公子之后跟了一队卫兵,挡开人丛,朗声道:“都让开!谁敢伤沈都护家公子!”东方陵与侍从远远瞧着却并未走远。

被打的垂死之人抬起一双怨毒的眼珠,哑声道:“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帮我?”“路见不平,自然要帮你。”答得理直气壮。

东方陵远远瞧着那公子也不惧白衣染了一身脏污,抱起地上重伤之人,朝着医馆去了。“沈都护家的公子,叫什么来着?”东方陵问道。侍从想了想,回道:“若是没记错,应是叫沈俊彦。”

“沈俊彦……”东方陵逐字缓慢品着余味,转身便走,“别愣着了,去做学徒,第一日可不能迟了。”侍从忙快步跟上,心底委屈,分明是公子你自己去看热闹,却怪到下人身上,着实不好伺候啊。

主仆二人在庭院中候了许久,也不见这授业师父到来。静室之中,拢共十六张桌椅,案前讨教修习之人皆规规矩矩地坐着,无一人显现焦灼之意。东方陵初次拜师,自然是要单独见过师父,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

侍从道:“等了这么久,难不成是专为刁难公子,迟迟不愿出来?”东方陵摇头道:“既是名师,自然值得等。”侍从道:“什么名师,我听人说这人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天资聪颖,持才而骄,名头倒是大得很。”

东方陵眉心微拧,“何来妄言?!”侍从悻悻闭嘴,门口忽传一阵急促脚步,东方陵低头整了整衣衫,复而抬头之时,怔在原地。

来人一袭白衫染了几处脏污,发鬓微乱却丝毫不减风雅,声音如洞庭溪流,清澈悦耳,“路上遇了些事,这才晚了。你就是东方陵?呵呵……早就听闻东方公子气度超凡,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等了这么久,可等急了?”

东方陵呐呐开口:“是你?名师就是你?”沈俊彦闻言微怔,随即答道:“自然是我,在下沈俊彦。”

东方陵双手端平茶碗,呈至沈俊彦眼前,“师父用茶。”沈俊彦朗声一笑,抬手接过,一饮而尽,“饮下这杯茶,日后你便是我门下学徒。”

一晃两年,暮色西沉,学成之人陆续离去,往日熙攘之处,宁静空寂。天空褪去金红染上一抹暗蓝色泽。沈俊彦一手护着烛火,推门而入,“东方陵,你怎还在这?”东方陵道:“我还未学成,自然还在这。”

沈俊彦拧眉,行至东方陵身侧,放下烛台,借着昏黄烛光缓缓落座于东方陵身侧,视线落到桌上平摊抄本之上,“还有哪里看不懂?”东方陵看着沈俊彦专注的侧脸,“我都看不懂。”

沈俊彦稍含怒气的视线猛地落到东方陵脸上,“什么叫都看不懂!”手掌猛地按在沈俊彦后脑,东方陵霎时靠近的呼吸扰得沈俊彦心神顿乱,“你干什么?”

“不是看不懂书,我是看不懂你。”东方陵每说一个字便朝沈俊彦靠近一分,沈俊彦手掌推拒在东方陵胸口,力道渐缓,炽热柔软的唇瓣强悍坚决地覆上,单纯的紧密贴合杂糅着青涩毛躁的悸动。东方陵几乎不知所措地含着沈俊彦下唇,力道轻柔如羽毛拂过。

东方陵松开手,恐慌无措地打量着沈俊彦的脸色。沈俊彦瞳仁纹丝未动,定定地看了东方陵半晌,忽道:“我可是个男人。”东方陵道:“我就知道,我喜欢你。”

咚一声皮肉钝击的闷响,东方陵被沈俊彦推在地上,混乱焦灼的喘息交叠一处,毫无章法地亲吻着,相仿身躯如同打架般纠缠一处,暗中较着劲道,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皆紧绷如铁。

亢奋猩红的瞳孔直对彼此,下身摩擦得硬如烙铁,东方陵手臂箍着沈俊彦腰身,顺着侧肋描摹着筋肉起伏,手掌探进彼此衣襟,翻滚之间衣袍扯落一地,腰带松松垮垮地散着,东方陵膜拜般顺着沈俊彦侧颈一路啃噬而下。

沈俊彦曲着两腿,指甲抠进东方陵脊背,错乱地嘶声阻挠道:“别这样……”沈俊彦脚趾蜷缩,因陌生的官感颤栗不止。东方陵下身一紧,沈俊彦已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地上,两腿跨坐上来,起伏渐缓的胸腔平复着高昂的余韵,。

指腹描摹着轮廓,沈俊彦脸色一黯,哑声道:“这儿的个头还不小。”东方陵拉下沈俊彦的脖颈,尝不够一般攥住娇艳如血的红唇,舌根食髓知味般抵开牙关,搔刮着敏感的上颚,掠过牙根,攻城略地。

“乖,来帮帮我。”东方陵在沈俊彦耳边哄劝道。沈俊彦从头到脚皆泛着绯红光泽,小声道:“就让你这一次。”颤抖着手指,拓开从未采阖之处,缓缓纳入。东方陵一声闷哼,猛地攥紧沈俊彦腰身,猩红的瞳孔堪堪寻到一丝理智。

沈俊彦脸色苍白,浓稠腥气渗入空气,两手捧着东方陵脸颊,指腹描摹着英俊的轮廓,泪水滚出眼眶,笑得决绝入骨,哑声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我要给你,我沈俊彦的全部,我要你,成为我的一部分……”

东方陵眼底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饕餮凶兽般拓开一条血路,深深地将自己刻在他骨血之中。

“俊彦,你怎么能!怎么能跟个男人搅在一起!”嘭地一声皮肉闷响,沈俊彦捂住小腹,踉跄退了两步,脸色霎时青白,眼底渗出蛛网般密布血色,“爹,我不想习武,我也不想做什么八卦门主,我只想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廷怒极反笑,“我生得是个儿子!不是整天惦记着儿女情长的小姑娘!你且给我瞧着,跟个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沈俊彦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一把抱住沈廷小腿,“爹!你要去做什么!你不能杀他!”

沈廷大步迈开,沈俊彦竟就这么抱着他的小腿被拖了一路,皮肉擦得血迹斑驳,一声不吭。沈廷止住脚步,哑声道:“你自小就常被人夸天资聪颖,凡事看得都比人深远透彻,怎么就……唯独在这件事上就傻了呢!”

“爹你若杀了他,我便陪他共赴黄泉!”沈俊彦眸中充斥狠戾之色,沈廷怒气上涌,咆哮道:“孽子!”

“你松手,爹不杀他。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爹说得每句话,都是对的!”沈廷撂下一句话,阔步离去。沈俊彦浑身颤抖如筛,手臂撑起上身,呕出一口口浓稠鲜血。

东方陵推门而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回来了。”东方陵走进门,却仍未见沈俊彦身影,视线在榻上猛地一滞,神情骤冷,“你是谁?”来人衣不蔽体,模样与沈俊彦有七分相似,“沈公子让我来伺候你。”东方陵眸底阴翳,“他人去哪了?”来人摇摇头,“我怎会知道。”薄唇开阖,甩出冷冷的一个字,“滚。”

沈俊彦再睁开眼,四壁漆黑,墙上开了一扇小窗,撑坐起身,捋起裤腿袖口,伤口已结痂。沈俊彦起身推门,撼不得分毫,只得回到床边坐下,喃喃自语,“这么些日没见到我,他该担心了。”

东方陵瞧见朝自己缓步而来之人,狭长凤眸闪过一丝森然冷光,“你还来做什么?”沈俊彦噙在嘴边的笑意逐渐僵硬,“我来见你……还需缘由?”你难道就不想我么?

东方陵站起身,阴沉脸色霎时掩去,走到沈俊彦身前,伸手将人揽到怀中,“你是觉得,我对你要求的太多了么?”才找人来替你。

沈俊彦满眼茫然,直至屏风后走出一人,模样竟与他有七分相似。沈俊彦如遭雷击,动不得分毫,直至伤口愈合如初,他才敢来见他。这才几日,东方陵身边就有了旁人,何不令他心寒。纵使猜得到沈廷在其中作梗,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

东方陵道:“我觉得,你不在的时候,送来这些人也挺不错的。”沈俊彦推开东方陵,冷声道:“你满意就好。”转身离去。东方陵并未阻拦,拳心攥紧,满心悲戚,难道这些人,真是你找来的?!你就那么厌我碰你?

“八卦门主,今日你葬身于我的刀下,死得也不算屈辱。”莫振霄瞧着眼前身重数创之人,已是强弩之末。沈廷咬牙道:“莫振霄,你真卑鄙!横竖也是个死,你就给我痛快!”莫振霄横手劈下,一道血色泼溅而下。

十三四岁的孩童扬脸问道:“陆舅舅,八卦门那个少主就在那辆车上?”浑天教左护法陆涛揉了揉莫凌恒的头,“消息是没错的,不过一会儿,你可别害怕啊。”莫凌恒小鼻子一横,“我才不害怕。”

浑天教左右护法皆见过沈俊彦幼时模样,稍加辨认便知谁是八卦门的少主。沈俊彦埋于东方陵胸口虽遮住了脸,却没想到竟是浑天教主幼子踏上车辇。

沈俊彦在莫凌恒踏上车辇的那一刻,手中悄然攥紧黑白剑穗,来人如若动手,他便拼尽自己这条命,换东方陵一世周全。

“门主被浑天教主杀了。”高大男子闷声道。沈俊彦瞳仁空洞,眼前之人正是数年前他与东方陵初见之日,他出手救下之人,现已生得高大威武,被沈廷收入八卦门,忠贞不渝。

“浑天教那群狗贼说少主在他们手上,门主为了救你,才会以身犯险。”高大男子沉声叙述着。沈俊彦脸埋进两手掌心,苦涩沉痛的泪水肆意奔流。

“门主走之前,给少主留了一封书信。”沈俊彦抬手接过,缓缓展阅,“出去罢。”

许久,一声哀绝凄厉的嘶吼从静室中传出,沈俊彦倒在酒坛之中,“东方陵……东方陵……”低沉絮语却终传不到东方陵耳中。

血红漫天,欢声阵阵,沈俊彦持着微笑的皮囊,一杯杯清酒滑入咽喉,如腐毒蚀心,痛不欲生。

沈俊彦迈入新房,背身关门,迎面对上过门娘子早已自己掀了盖头,凤冠歪斜,鬓发蓬乱,泣不成声,匕首抵着咽喉,嘶声道:“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动手了。”

沈俊彦笑意尽褪,“你若真想寻死,便不会等到现在。”周韦彤噗通一声跪坐在地,珠泪滚滚而下,“我恨他!我恨他!”沈俊彦伏在桌上,瞧着摇曳火光,“我不恨他,我恨我自己……”

周韦彤泪眼婆娑,这才真正瞧见这人。全无想象中的攀权附势,谄媚功利,反倒显得颓丧凄苦,狼狈不堪。周韦彤道:“你既心里有人,为何还娶我?”沈俊彦道:“你既也有,为何还嫁?”

周韦彤手掌按在小腹,缓缓道:“你听得那些传言没错,我爹急于将我嫁出去,就是因为我不干净。”沈俊彦缓缓起身,扶起周韦彤,“你若是死了,便是一尸两命,还是好生歇着罢。”

周韦彤厉声道:“哪个男人能容得下妻子怀着旁人的孩子?!”沈俊彦道:“我容得下。”周韦彤瞳孔骤缩,“你不是男人!”沈俊彦嘴边浅笑道:“我不想碰你,更不会碰你,何不借你肚子里这孩子维持你我夫妻之名。”

周韦彤道:“你可是在说笑?”沈俊彦道:“我没在说笑,等我完成爹的遗愿,我定会回去找他。只怕他到时,已不会再等我了。”

嘭地一声响,酒坛击破窗格,在地上飞溅成数片,沈俊彦下意识地护在周韦彤身前,迎面便对上一双冷酷暴戾的凤眼,“沈俊彦。”东方陵字字如利刃剜心,将沈俊彦一寸寸从自己骨血之中剔除。

“从今往后,我东方陵这儿!”东方陵指着心窝,眼底一片狰狞血红,“再也没有你的位置!”周韦彤瞧着东方陵裹携着一身凌厉煞气,漆黑的眼珠落到她身上,目之所及之处,皆如坠冰窟。沈俊彦只淡淡回道:“无妨。”

东方陵仰头灌下酒液,已是醉了,当着周韦彤的面,手掌狠狠扯过沈俊彦一头乌密长发,拽至眼前,霸道凌虐的吻刻在沈俊彦嘴唇,分隔之时,扯出丝丝缕缕纠缠的津液。

沈俊彦头皮渗出点点血珠,漠然看着东方陵重重摔上门板,硕长身形隐在门后之时,沈俊彦身躯摇晃,忙扶住桌角,稳住身形,抬手捂住口鼻呛咳不止,平息之时,掌心一片漆黑血迹,缓慢流淌过棱角分明的下颚,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痕。

周韦彤第一个孩子到底还是小产了,不知是不是那夜惊吓过度,夜夜惊醒,满身虚汗,眼前却仍是沈俊彦凄惨的背影,分明宽阔伟岸的脊背之后,藏着无与伦比的脆弱。

“我沈俊彦此生唯你一人,而你挚爱之人,却终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