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她会付出代价的

第273章 她会付出代价的

静默。

帐篷里的空气有刹那地停滞,连近在咫尺的赵昕的呼吸都没有了,莫离却忽然闭着眼,扬起了小脸儿,睫毛扑闪间,笑道:“……昕,我太累了,我睁不开眼,你,能帮我拿一下鞋吗?”

过了一刻,一只宽厚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莫离的脚踝,她感觉一只鞋子套上了自己的脚,也感觉到赵昕笨拙的手一直在抖。

没有人说话,却能听到不协调的粗喘声。

鞋子终于穿上了,赵昕却没有让莫离走路,他一把抱起了莫离,紧紧地搂在胸前。

感受着他手臂的肌肉紧致地勒着她的肩,他脚步有些迟疑地才迈开一小步,莫离便感觉到头顶似乎擦过了帐篷的帘子,鼻端随即有清新的空气扑来。

赵昕的脚步停了。

莫离听见了他努力压抑地呼吸,紧靠着的心口在快速地跳动着,急剧地撞击着她的手臂。

莫离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微暖,那是阳光地照拂,而她却连一丝光影都没有看见。

眼睛努力地睁大,视线所及,依然是沉沉的黑,无边无际……

赵昕觉得,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从莫离说那些话时起,他的目光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他看见了她的紧张,他看见了她的害怕,还有,那不想让他也紧张也害怕的笑容……

赵昕的心,疼得一阵紧缩,脑子中有无数的想法在汹涌着在撞击着,最终却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地跳了出来:“她会付出代价的!她会付出代价的……”

这声音铿锵有力,似乎一直都埋在他的脑海深处,直到此时才理直气壮地跳了出来,却一击即中,让人没有迟缓喘气的余地,便将他的心打入了冰窟之中。

怀中的人儿微闭着眼帘,或者应该是她正微睁着眼睛,那长睫扇动如蝶,被阳光温柔地抚摸着,迷人的大眼依然灵动如昨,而它的主人一双小手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说话。

阳光里,赵昕就这么站着,全神贯注地看着怀中的人儿,让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静。

从失目崖上,那个倨傲的柏叔顶着一张和师父一样的脸,冷漠地告诫,莫离如果帮助了父王,她一定会付出代价时起,赵昕就开始担心,那个所谓的代价,到底会是什么?

他从来是个隐忍而清冷的人,这份担心,深埋在心底,却像一个不断肿胀的毒瘤,只有细碎的痛苦,却不能轻易地拔除,这种感觉使他紧张而煎熬。

他有时会怀着侥幸的希冀,有时又担心会一瞬间失去了莫离,所以,他才会有在船上忽然而生的醋意,所以,他才会因莫离在京城附近摔倒而害怕得要死。

可就在刚才,他忽然不害怕了,在莫离睁开了眼晴,对着太阳愣怔的一瞬间,他一下子释怀了。

赵昕甚至觉得轻松了。他想,人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不知道不可捉摸的未来,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不管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他都会和他的离儿在一起,不管那代价是什么,由他来还!

“离儿,我……”

赵昕在从帐篷里到帐篷外,短短的几步间,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正想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莫离却也开了口:“昕,嗯,太阳真好。不要再担心你父王的事了,容我改天才告诉你吧。不是说出发么,我们走吧。”

怀里的人笑得纯净无瑕,仿如阳光里盛开的熠熠一朵九重花瓣的莲一般。

赵昕愣住了。

莫离的脸上,依然笑容不减,却是催促道:“走啊!对了,昕,到了关镇,你要是忙的话,帮我多找几个像乐珠一样的丫头给我吧。乐珠没能跟来,我挺想她的。”

赵昕没有反应。

莫离又说:“嗯,如今,估计没有第二个陈良来害人了,那些廖国人一时之间肯定也不能再来了,那关镇岂不是你的天下了?啊哈,我要当作威作福的大将军夫人啦!嗯,我要人天天围着我转,扶着我走路!嗯嗯,就是这样的!你快走呀!”

莫离笑着,在这阳光照耀的早晨,似乎连声音都闪着太阳一般温暖的光芒,脆生生地摇曳着,本该让人欢喜无限。

赵昕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那娇俏的脸庞、明媚的笑容,不知怎的,那近在咫尺的芙蓉面却越来越模糊了,他手里托着莫离,眼前慢慢地涌上了一层雾气,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步子。

赵昕努力地吞咽下心头的酸楚,不再急着说自己的决定了,用力地眨了眨眼,泪水划落脸庞之时,他也笑了笑,大声道:“好!离儿,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就做那作威作福的大将军夫人!”

赵昕将怀里的莫离紧了紧,大步地上前,一个飞身而起便跨上了等候多时的马。

莫离始终笑着,迎着风,迎着朝阳,从杨树城外的战场,到关镇,一直笑着,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笑容灿烂,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听着风从耳侧呼啸而过,听着四周的人马忙碌来去,她用面上的璀璨笑容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变得平和。

她跟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是我放出了老恪王,造出了那么大的杀孽,我就该承受着一切的报应。

她甚至学着慢慢地思考与回忆,觉得此前曾有好几次眼前突然的黑暗,以及那无缘无故的昏睡,都是上天给她的警告,或者,如果老恪王最终不肯离开的话,她将会长睡不醒也未可知。

莫离没有丝毫的抱怨,反而觉得不能因为她如今看不见了,便得使人对她另眼相看,所以,她笑着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她其实很担心,她会给他人带来不便,会让他人觉得她是负担,尤其是对赵昕。

所以,她笑着,没有丝毫的愁思。

曾经住过的那个自由自在的府邸,却并没有给莫离带来能比得过龙穴山里逃亡更深刻的记忆,一切变得陌生。

战乱,使这曾经少人做客的诺大院落败落了很多,好些奴仆因着逃亡而失散了,赶回来的没有几个,听着声音熟悉的,唯独那个叫小米的小丫头。

她听见了赵昕吩咐金箭请桑军医来,说是府里的人都要请平安脉,包括莫离。

桑军医沉默地来,沉默地走,莫离听见了赵昕缓慢的吐气声。

她听见赵昕吩咐小米,他会离开三日,这三日里小米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她听见小米高兴地答应着,真的寸步不离。

她感觉赵昕在临走前紧紧地抱她,听见他声音沙哑的低语:“离儿,别怕,我很快回来!”

莫离笑着,接受这一切。

只是,她变得安静,不再乱跑乱跳地,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娘娘,今日厨房有人送了只鹿来,你要去看看吗?”对此,小米毫无所觉,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和莫离随意地说话。

“不了。”

“那娘娘想怎么吃呢?可惜,您上回让人做的烤肉架子,关镇乱的时候被人偷走了,我们回来便没看见了。”小米很是惋惜,不由想起了从前娘娘掀起的快乐浪潮。

“那便不烤了。随便厨房怎么做吧。”依然是清丽婉约的嗓音,似潺潺流水,尽管动听,却与从前大相径庭。

终于,小米疑惑了,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坐了这大半天了,要不要奴婢陪您去后面园子里走走?”

“不了,小米。”靓丽的女子,恬静的笑颜,比之从前沉静了不少。

“……娘娘,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娘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米,我累了,我睡一会就好了。等我适应了,就会好起来的。”

“好,那奴婢伺候您睡下。再过两日,王爷便回来了。”

若不是眼前女子还是熟悉的模样,小米定然会以为自家娘娘换了个人,她隐约有些怪异,可转眼又想,毕竟遭遇了与廖国的那场恶战,想来,活下来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的吧。

而莫离呢,白天人前一直都是欢喜淡然的样子,正常地吃饭、睡觉,到了晚上,等小米睡熟了,她便自己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一遍一遍地,轻轻地摸索着四周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丈量着距离。

北军大营里,赵昕刚刚完成了北边防线高级将领的布防任务,该军法处置的已经处置完毕,该升职的业已升职嘉奖,如今廖国人一下子削减了这么大的兵力,只怕,近二十年内都不会敢来犯边的了。

尽管如此,这个野狼般的民族,不彻底地打压下去,有朝一日,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幸而,那个名义上的成威师父,实际上和莫离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柏叔,在战事结束之后,非但不肯回京城当他那不出世的成亲王,还向赵昕提出了要出关打游击,继续往北驱赶廖国人的活计。

赵昕已经知道,柏叔帮着北军对抗廖国人的事情,知道他其实算是立了大功的人,但他非但不愿意承认,还似乎多有忌讳的样子,还说若是赵昕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回去问老太妃。

柏叔看起来精力旺盛,甚至两眼冒光地说,只要赵昕肯提高他的人马粮草,他便一定会将关外三百里的地方变成最安全的所在。

赵昕也有自己的打算,便答应了柏叔的要求,并帮他保密。柏叔当天便带着人马出关了,往草原深处跑马纵去。

这队人马的最后,坠着一个黑衣剑客,他在过关口时,不知为何速度却缓缓慢了下来。

赵昕的琥珀金眸锐利地盯着他,他在经过赵昕身前时,忽然出手,便见一样东西往赵昕胸前飞过来。

赵昕似没有瞧见一般,等到那东西即将落到胸前时,才伸出手指夹住了。

那是一封信,确切的说,是一份契约,买卖人命的契约。

赵昕只看了一眼,便将信笺团在掌心,下一刻即变成了纸灰,随着北方粗砺的风飘走了。

黑衣剑客悄然无声地走了过来,其嗓音如人一般,冰冷且无情:“所以,我也去。”

赵昕撇了他一眼,琥珀金眸微眯:“墨公子。因为你的失误?”

墨公子抱着他那黑色的剑,微微歪着头挑眉:“对!我是个杀手,承恩伯府那个庶女是我此生唯一的失误。但金主已经死了,我也不用再杀她了。

可是,我是个杀手,不杀人,剑术就没有长进,原本有个傻子承诺我杀一个廖国人便给我壹千两,可结果我杀太多了,我看他也付不起了,现在,有个比我更狂妄的杀手要去杀廖国人,我觉着,跟着他一起去,剑术会提高一点点。”

赵昕点头应道:“去吧,我一样提供你马匹和粮草。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这样的傻子,最好别得罪前面那个比你更狂妄的杀手。”

说这话的赵昕,心里的复杂感受,这世上恐怕无人能体会。

墨公子的面瘫脸看不出什么喜怒,眼神却透出兴奋之色,忽然地一个纵身跃起来,去追跑在前面的马儿,穿过城墙门的风里,传来他最后的话语声:“对,我不得罪他,我天天找他比剑!”

赵昕难得地露出丝丝笑容,摇了摇头,吩咐人赶紧关城门。能把这些人都送走,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啊,便让他们都去祸害廖国人吧!

回身大营时,圆弓已经等侯了很久,正抓耳挠腮的,满脸通红着,坐立不安。

赵昕不出声,径直甩开衣摆往大案前一坐,沉沉的面色,静静地看着圆弓。

圆弓终于忍不住了,苦着脸求道:“王爷!求您收回成命吧,我做不了啊!”

“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北军中的事务,你有哪样不知?为什么做不了?”赵昕神色淡淡地说着。

“可是王爷,我知道是知道,但我,我只是个副将,哪里挑得起北边防线这么大的担子?”圆弓的刀疤脸,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憋的,反正红通一片。

“如今廖国人大伤元气,又有成威先生继续北上驱赶廖国人,京城那边新朝初立,根本就无暇来干涉北军。如此一来,既无外患,亦无内忧,你怕什么?”

这话赵昕说得甚是轻巧,然而,圆弓还是嗫嚅着,想要反驳。

“可是……”

谁知,圆弓才可是了个开头,赵昕便猛然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别可是了!我已经命人速速将乐珠接来,你要是军务处理得好,我三个月后便让她和你完婚,你若是处理得不好,那你便打一辈子光棍吧。记住,从明日开始,北军由你全权处置,不许什么事情都来问我。”

这下,圆弓真的要哭了,想要分辨,又知道自家主子爷的脾气而不敢分辨,偏偏又极为不甘心,只能逞强劝道:“……爷!我,我,可您去干什么呀?还有什么事儿,比趁这机会将北军稳稳地抓在手中重要的?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