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一起勇闯天涯
如今但凡莫离坚持的事情,赵昕便不会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吩咐了金箭,先在前期对接下来要去的人家做个了解,会先给莫离说一下那家人的具体情状,不会再让莫离直接面对那些,只一味追问抚恤金,连死者名字都不记得的家属。
赵昕又早早安排了人手,让他们将路途中那些好玩有趣的玩意儿都收集了,送来给莫离在路上把玩解闷,知道她喜欢热闹,便着重令人打听这一路上好玩的地方、热闹的集市,然后都会选在特别的时间特别的点上,带着莫离下去走一走,感受一番。
“你摸摸,说是这里特产的栗子,要放在地窖里自然风干一个月,达到一定的甜度了才会拿出来卖,闻闻看,是不是有隐隐的桂花香?”
赵昕轻揽着莫离,在某一处小镇上的某个商铺前停了下来,轻柔地拉过莫离的小手,将一个发着莹亮光泽的栗子放在了她摊开的掌心。
“是呢!真的!我能想象,这栗子一定是种在了桂花园子里的。多买些,炒来吃,可好?”
冬日浅淡夕阳里,莫离笑得眉眼弯弯,瓷白水润的两颊如有璀璨的霞光飞过。
赵昕专注凝视的神色更加柔和,那向来冷硬的嘴角,便也跟着莫离一样,轻轻地翘起了美好的弧度,爽快而愉悦地答着“好”。
于是,人们只看到,英俊神武的男人,相携着怀中娇美的女子,如世间平凡的爱人一般,缓缓走在夕阳渐落的街道上。
喧嚣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形成了世间最美的画卷,似乎,下一刻,便是淡然宁静的天荒地老。
或在某一处山腰,空旷的山风吹得赵昕的大氅急剧地上下翻飞着,他却将莫离的小脸儿整个埋在他的胸口,大手帮她轻轻包住两只受冻的耳朵,凑过去低语道:“听见了吗?这里是有名的海浪松涛,每年只有这个季节才会有。结了冰晶的树枝,相互撞击着,万树齐歌,声势浩大而景色壮美。”
莫离头上戴着卧兔儿,手里捧着小手炉,微侧了耳朵,听得出神,那叮叮咚咚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浅淡,全凭风的心情,完全是大自然最畅然的欢唱。
“真美!真好听!树都白了吗?昕?是不是完全银白的极致世界?”
“嗯,树上都结了冰,长长地坠下来,像透明的水晶一样。”
“我想也是!昕,你也闭上眼,好好听一听,那声音简直是太美了!”
“嗯,没事,你帮我听,我帮你看。”
“……好!”
男子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呼呼的风声里,形成了这一出自然的打击乐中,最动人的音符,然而,这不是最美的。
他凝望怀中女子的视线深沉之极,仿佛天地间她是他眼中唯一的色彩,是他心中唯一的牵绊,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此刻的大自然有多么的厚重深沉,他对她的爱,却有着截然相反的炽热与浓烈。
有时,他们哪里也不去,只静静地坐在车厢里,看看书说说话儿,车轮滚滚中,马车内却有暖暖的气息祥和地流动着。
赵昕正襟危坐着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莫离则整个身子歪进了软垫里,忽然急声喊停:“昕,你能不能不这样读啊?读书嘛,当然要有感情啊,语调要抑扬顿挫,才会体现出趣味嘛。你这个样子,是想要催眠我么?我若是再睡着了,晚上便不能再睡了!”
瞧着莫离微微嘟起的红润嘴角,赵昕的心软得不可思议,他勾着唇角笑:“可是,大家都是这么读的。”
莫离看不见他的面色,自然不知,他的琥珀金眸中,有璀璨的流光划过。
“那我读给你听。”
莫离径直夺过赵昕手中的书,虽然眼睛看不见,可那读书的架势摆得十足,小身子挺得笔直,小脸儿上还酝酿着极其丰富的情感,摇头晃脑地脆声读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盆装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原味,一个微辣!再来两瓶雪花,和我一起勇闯天涯!怎么样?比起你读的,如何?”
赵昕忍了又忍,才没有将一脸期盼之色的莫离拥入怀中,半响才从嗓子眼里硬挤出了一个字:“好!”
这“好”字掷地有声,却远不及他胸中的情潮暗涌、眸色深沉。
偏偏莫离一无所觉,拍手笑道:“我也觉得我读的好!嘿嘿!”
那一脸的得瑟,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眼睛康健时在京都的光景。
赵昕的心又有些微微的扯疼,终于伸手摸向了女子乌黑的发丝,车轮滚滚中,只得他异常坚定的嗓音:“我是说,和你一起勇闯天涯,好!”
这是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
莫离的心怦怦怦地跳着,酡红的小脸儿,迅速转了方向,似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炽热的气息,紧迫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呃……这个,我以前听朋友读的,因为都是吃的,我才记得……”
莫离的慌乱躲避,刺痛了赵昕的心,他面沉如水,眼神复杂地看莫离,片刻才叹息一声,轻轻地抗议道:“唉,莫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莫离闭上了眼睑,细密的睫毛轻颤着,也似乎闭上了她的心,只当听不见了,不知道了,随口说道:“对,不是这个语调。你重新再读一遍!”
赵昕抿了抿嘴,也不好逼迫得莫离太紧,只好继续接着读:“……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
日子如车轮般,便这么滚滚而去了,已经临近年关,下一站,便是那个斥候鬼魂丁四宝的家中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从丁四宝家出来,他们便可以往京城恪王府赶回去过大年了。
偏偏这个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分外的缠绵,路也变得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说来,丁四宝的家位于距京城百多里外的丁家庄,这是一个极小的山村,一路过去,路势狭窄。
眼见着还有三四里路时,莫离的大马车便过不去了,只得把小米坐着连带装杂物的小车换了下来,才能在泥泞的小路上继续行走。
可马车换了下来,小米便不能跟着过去了,赵昕便留了她和另一个车夫在三四里外看车,只金箭和他们前往送信。
小马车小了许多,再点碳盆的话便觉得空间很是局促了,况且,莫离终究眼睛不方便,赵昕担心烫到了她,便只带了好几个手炉脚炉,放在车里方便莫离使用。
寒风冷雨里,一行三人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在打听了好几个乡民之后,总算是寻到了丁四宝的家中——一座低矮的茅草屋。
丁四宝与别的鬼兵不同,他离开的年限还短,军中对斥候又有特别的规定,往往三五年没有音讯的,家人也不能多问内情,因而,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在金箭已经让人提前知会了这户人家,丁四宝的寡母丁袁氏业已知道了丁四宝的事,不至于突然知道消息时,会在赵昕和莫离的面前不能自持。
但即便这样,又有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丁袁氏照样在见到莫离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声声泣诉里,伤心之情惹人同样跟着伤感不已。
莫离对丁四宝的嘱托,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和他的家人说的。
当日在那不知名的小山谷里,若不是丁四宝的鬼魂帮忙,还找到了那些急用的物品,真不知道莫离和赵昕两人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呢。
还有鹰王,也是因为丁四宝的相助,才和莫离熟识的,这次他们出行,鹰王还在他们头顶扑扇着翅膀打转转,时常来找他们一起吃食,偶尔也会和莫离说一会儿话什么的,但莫离的车里太热了,鹰王不喜欢,便时远时近地飞着,一路跟着他们。
莫离已经告诉了鹰王,今日他们要去的便是丁四宝的家,那鹰王睥睨的眼神中金光闪闪,忽然高声鸣叫着飞走了。
不多时,丁袁氏坐在家中不多的几个小竹椅子上哭泣时,鹰王扑腾着翅膀,从半开的房门里挤了进来。
丁袁氏正擦着眼泪,和莫离絮絮叨叨地说话:“多谢夫人!唉,俺这家里穷,虽然他父亲早年服了十年兵役了,可四宝还是去投了军!他的几个兄弟住在村西头,我舍不得这老房子,便一直守在这处,总想着要是四宝能回来了,他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这么些年不见他的人影,我也知道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可我总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的……
想不到啊,他终究是不在的了,我们母子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我们穷人就是苦命,吃不饱穿不暖也罢了,只盼着别打仗了,我儿子便有回来的一日,可如今,是再也看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
莫离心中很是难过,可面对这样的残酷情景,似乎她怎么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自己眼睛看不见,也不敢贸然地走来走去,只坐在那里把丁四宝反复念叨的话说了几次,最后又道:“大娘,您不要难过了,四宝已经有了好去处,来世他定然过得平安富足的!”
乡下妇人,最是迷信这个,总觉得儿子能投个好胎,下辈子有个好的开始,便是不幸中的万幸,是上天格外开恩给予的圆满。
因而,丁袁氏抹着泪水,愣愣地问:“真的么?”
莫离连忙点头,恳切地说:“真的!是他托梦给我的!上天知道他是个心善的,便给了他好去处!”
眼前的女子漂亮得不像话,就像是从画里出来的仙子一般,此时,她的眼睛看着自己,令得丁袁氏油然而生一股信服感,泪水盈盈中,直反复念叨着:“那便好!那便好!”
丁袁氏喜极而泣,满脸皱纹里蕴含着希望,正要对着莫离说些感激之言,忽然一撇头就看见了鹰王。
丁家的草棚又低又矮,又逢下雨天,即便开着门说话,屋子里的光线也是黑乎乎的,而鹰王一身黑得锃亮的羽毛,站在莫离的旁边,只一双眼睛闪着利光盯着她。
丁袁氏这一瞧,吓得从小竹椅子上掉了下去,手抚着胸口惊叫:“哎哟娘呀!这是什么啊!”
还好赵昕手脚快,一下子伸手拉住了她的衣领,老人家才没有栽倒下地。
鹰王转动着脑袋,稍稍扑了扑翅膀,那鹰眼睛里,竟然有着惭愧之色。
鹰王的翅膀一动,莫离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伸手便揽过了鹰王,精准地望着丁袁氏和她解释道:“大娘莫怕!这是鹰王,它不会伤人的,它也是四宝的朋友,它很通人性的。”
鹰王感激地用喙在莫离的手上轻轻地啄了啄,忽然踱了一步,在丁袁氏面前伸出一只鹰爪晃了晃,再打开时,从里面掉出来一样东西。
丁袁氏早就看得惊呆了,她一个乡下妇人,何曾见过这样奇异的鹰类,此时不禁将视线落在了地上的那东西上。
莫离看不见实际情形,赵昕便小声地告诉了她,可那地上的东西沾了泥浆,赵昕一时也看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物事,只大概和莫离说了个形状。
莫离摸着鹰王便道:“大娘,看来这是鹰王送给你的,你且拿起来看看也好。这鹰王啊平日里高傲着呢,鲜少有主动理人的,更别说会主动送人物事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刚才莫离已经给了丁袁氏不少银两了,丁袁氏看他们穿着不俗,感激又恭敬着接了,如今心中虽然害怕那只巨大的鹰,还是弯腰把那黑乎乎的东西给捡了起来,她心里想着这些可都是贵人哪,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哪怕是块石头,等一下她也得好好夸夸这只奇怪的鹰。